浏览中国山水画史,你会发现历史上每个朝代著名的山水画家对山川景物都有着深入的了解和真切的感受,对于形与神各自有着不同的体验与感悟。由于每位画家对自然有着不同的内心感受,形成了每位画家不同的笔墨程式。如,同是画北方山石的荆浩、关仝、范宽、郭熙等,彼此都有着不同的笔墨语言,对于山石结构有着不同的理解。再如,同是画南方山石的董源、巨然、黄公望等也有着不同的表现。画史上正是有着无数的不同,才为后人留下了丰富多彩的形式各异的山水画。
生活中我们有这样的体验,两个人同去一个地方面对同一座山写生,画出的作品有着不同的风格,或雄强深厚,或温润秀丽,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每个人有着不同的气质与学养,面对同一座山心灵会有不同的感受。
山水画是最心灵化的艺术,中国山水画受老庄思想及禅宗思想影响至深,注重个体心灵的体悟,常常于静寂观照中,求返于自己内心深处的心灵节奏,以结合宇宙内部的生命节奏。山水画创作并非是对一山一水作客观刻板的自然描绘,而是把山水作为传达情感的载体,来抒发画家自己内心的情绪,用笔墨的浓淡、点线的交错、明暗虚实的互映、形体气势的开合,去创造一幅意境幽深、气象万千的胸中丘壑。中国画论讲“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夫画者,从于心者也”。都强调了心在创作中积极的主导作用。王微的《叙画》里说:“古人之作画也,非以案城域,辨方州,标镇阜,划浸流,本乎形者融,灵而变动者心也。灵无所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尽寸眸之明”。
在这话里王微根本反对绘画是写实和实用的。绘画是托不动的形象以显现那灵而变动的心。绘画不是面对实景,画出一角的视野,而是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笔墨虽出之于手,实根于心。“心源”才是形成不同绘画风格的根本所在。
每个人对同一件事情都有着彼此不同的内心感受,一个画家应时刻重视“观照”的体验,庄子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一个画家在生活中不能只把见到的风景视为一种感觉的真实,面对眼前的自然,必须忠实于自己内心的真实的感受,应目而会心,培养一种敏锐的直觉力,一种心智敏锐的目光,并把你内心不同于别人的感受用笔墨进行强化,在精神上有一个升华,这样才能构筑并形成自己鲜明的个人风格,而非简单的样式。因此在山水画创作中,不能“得其形而遗其气”仅作到外表的形似,必须达到“气质俱盛”,借笔墨抒写画家自己胸中浩荡之思、奇逸之趣。创作中强化主观感受,实际上是强化人文精神。中国人面对自然,往往把自我融到生活中去,又把生活看做一种境界,追求一种自然精神里的人文境界。
中国山水画里所表现的心灵最深处的精神是一种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中国山水画是最空灵的精神表现,心灵与自然完全合一。一言以蔽之,它是最超越自然而又最切近自然,是世界最心灵化的艺术。
凡画山水,最要得山水性情。明人唐志契《绘事微言》中写道:“得其性情,山便得环抱起伏之势,如跳如坐,如俯仰,如挂脚,自然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南宋邓椿《画继》曰:“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这是将自然人格化,一草一木都是生命之所在。倪云林面对三五株枯树,不只是画树本身,而是通过他与树的对话,把他在其中感受到的某种心情传达给你,使你感到真实。恽南田题画说:“写此云山绵邈,代致相思,笔端丝纷,皆清泪也。”山水成了诗人画家抒写情思的媒介。正是这样,画家和自然的对话,必然浸透着情绪。刘勰《文心雕龙》曰:“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人与自然和谐的沟通,可带给人一种情绪和心境。一张山水画,不只是对自然简单的解释,而是通过笔下的一山一石,真正深情而忠实地用笔墨诉说着你的经历与思想,并在笔下灌注一种纯真的生气,一种天地间的真气。
山水画讲因心造境,都是强调心的作用。常言说,静观自得,静观是种精神,在静观中将自然中的一山一水,用一条线、一方空间、一种笔法升华为一种境界。境界是人格的体现,是学养的体现。心胸博大者,画不可能气短;内心清净者,笔下不可能有浊气。清方薰曰:“笔墨之妙,画着意中之妙也。意奇则奇,意高则高,意远则远,意深则深,意古则古,庸则庸,俗则俗。”一个山水画家应读万卷书,养浩然之气于胸中,行万里路,天下名山饱游饫看,历历罗列于胸中。千山万山归为一山,实乃胸中之山,笔落纸上,心游万仞,树石云水,俱无定形,妙悟通时,工拙一致,达到一种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圆融无碍的境界。米友仁曰:“画乃心印”,写心应是中国山水画的最高境界。“心量广大,无有边畔”,一山一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