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集邮小说,近乎于浩瀚集邮文献中的“哈雷彗星”,难得一睹芳容。在旧中国林林总总的集邮刊物中,不乏传世的集邮研究的经典佳作;而颇有口碑的集邮小说,则仅见于周今觉在1926年6月《邮乘》刊出秦理斋翻译的《邮王》(连载);1943年陈志川在其主编的《国粹邮刊》推出由他亲自创作的集邮长篇小说《她的集邮生活》(连载);抗战期间,贵州《金竹邮刊》推出庆民、润康合荐的《和平集》(后收进《郭润康集邮文选(一)》)。 《邮王》原作者系法国的赫达和德赫斯,周今觉请秦理斋转译英文版《邮王》。秦理斋以文言体翻译,一般读者读来颇觉艰深,故传播范围不广。但周今觉对《邮王》情有独钟,他在序言中高度评价这部集邮小说:“《邮王》一书为邮林中唯一之名小说,当时曾分期附载于吉本司周刊中。传诵遐迩,能使读者回肠荡气,油然而生集邮之决心”。
这一点正是周今觉所渴求的。他在《邮乘》的发刊词中,痛感本国“邮界萧索”,“我华邮之不见重于世”,反落后于印度、墨西哥、菲律宾等国,主要原因是集邮风气不开。周今觉认为:“然风气之开,非邮票能自开也,必有为之开者,尽力宣传,则愈推愈广耳”。如何“宣传推广”集邮风气?周今觉决心以邮刊内容多样化迎合集邮读者的口味。他在《邮乘》中特辟“杂俎”这个栏目,内容是“或关于邮界之艺文,或涉于新刊之绍介,或谐文小说,或悬赏问题,凡属余兴一类,皆入杂俎之栏”。这是中国集邮刊物最早把“集邮小说”作为“集邮余兴”内容加以倡导的记载。中国集邮学术研究一代宗师周今觉应是集邮文学创作最早的倡导者和推介者。 据周今觉在序中介绍,世界著名集邮家海欣德初时“集邮不甚踊跃”,自读了《邮王》后,奋起决心“男儿当自强……遍历欧陆,搜觅名邮,脱手万金,略无吝色”。周今觉感叹:“夫以一书之微,而能使人牺牲其血汗之金钱至百万以上而不悔,则其魅力之巨亦可惊矣!故欧人有戏谓此书为‘邮界之吗啡针’者,非无故也”。 把小说《邮王》喻为“邮界之吗啡针”,实是蹩脚的譬喻,但对于书中的巨富集邮家,却颇为恰当。他们加入邮票鉴赏俱乐部的条件之一,是须有二千万家财,且有珍罕邮品集藏方可入会。书中描写这些一掷万金、争奇炫富的集邮家,如何千方百计搜觅世界各国珍邮,曾遭遇铁达尼号冰海遇险的经历,对他们来说,《邮王》塑造的艺术形象的确起了“吗啡针”的作用。然而,这种上流集邮家形象,对中国集邮者来说只是“天方夜谭”罢了。故《邮王》在中国未能“使读者回肠荡气,油然而生集邮之决心”。
但周今觉此举,却为中国集邮界拓阔了视野——“小说”也可以为集邮作宣传推广之用的。 《邮王》介绍给中国邮界之后,国内政局纷乱,战祸频仍邮界并非“世外桃源”,邮人颠沛流离,邮刊停停出出,集邮小说更是销声匿迹,一晃就是17年。1943年6月,陈志川在其主编的《国粹邮刊》第19期上,推出他创作的长篇邮学小说《她的集邮生活》,连载16期,这是一部在中国集邮文学史上称得上是里程碑的杰作,它是中国邮学小说的开山之作。 在重点评介《她的集邮生活》之前,还得交代另一篇“两刊均只刊出两章”的集邮侦探小说《邮宝珠还记》。这篇外国集邮小说系秦理斋译《邮王》之后又一译作。周今觉在1940年笔刊的《邮典》上刊出,并作小序推介。周今觉在序中说:“实际上以邮票为背景之小说,颇不易着笔,故佳作难求”。道出集邮小说稀少的主因。《邮典》刊出该小说第一、二章后不久就停刊,《邮宝珠还记》成了“半拉子小说”。及至1946年6月,陈志川在张赓伯大力支持下,征得周今觉应允,把《邮宝珠还记》译稿全文交《国粹邮刊》从第42期起连载。岂料《国粹邮刊》刊出第一章后突告休刊。后至1950年4月复刊出第五卷第1期,继续刊出《邮宝珠还记》第二章,并增加了插图。无奈,《国粹邮刊》自此亦告停刊。
两刊如此巧合,是周今觉、陈志川始料不及的。幸好陈志川在分期连载的同时,把《邮宝珠还记》以单行本印行,也算完整地推介了一篇外国集邮小说给中国读者。 陈志川在1942年3月复刊(一说创刊)《国粹邮刊》时,就在《发刊辞》中言明:“……本刊旨在引导初集者趋入容易成功的收集途径,勿至掷宝贵的金钱于虚此。使人人能惠而不费组成一部理想的美备邮集,同时希望人人能具有丰富的邮识与经验,最低限度应该熟悉国邮各门类各单枚票的真价值和罕少程度,庶几不让国宝完全外溢,吾国人集邮家连一看的眼福也没有”。陈志川是千方百计让中国集邮者“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的。 为达此目的,陈志川毅然执笔创作“集邮常识映画”式长篇邮学小说《她的集邮生活》。这是一部名副其实的“国粹邮学小说”——写中国邮人,讲中国邮事,忆中国邮史,研中国邮票。为了拉近与读者的距离,增加这部小说的生活气息,陈志川不惜花许多钱请照相馆拍摄小说主人公“她”的生活照片,精心制版印作小说插图。这位楚楚动人的“她”究竟是谁?陈志川直至小说结尾才向读者揭开“谜底”。 陈志川在《她的集邮生活》的前言说:“……为了提倡集邮运动在中国繁盛,现在我们就不避抄袭前人论述的嫌疑,来演奏一下最浅近的集邮常识。但是同时为使多数人发生兴趣起见,我们就采用小说的笔法来描写。下面叙述的,当然有许多地方是理想并非事实,可是我们目的,是为提倡集邮,引人入胜,所以在文字上或者更有不明白的表白起见,采用真实的连环照片,作为插图解说。”这是陈志川富有创造性的“高招”。 “提倡集邮,引人入胜”应是集邮文学共同的宗旨,前者是目的,后者是效果。
离开集邮或者不懂集邮去写集邮小说,断难达到“提倡集邮”的目的。但把小说写成集邮论文,干巴巴的没有艺术韵趣,也不能“引人入胜”让读者穷追不舍读下去。 陈志川精心塑造一个有血有肉的主人公“某小姐”,写她不知“集邮”为何物,偶从报上看到集邮文章,萌生了了解集邮的兴趣,于是就主动登门向“某邮商”请教。小说就在这两个人物的交往活动中展开,巧妙地把集邮知识由浅入深地融注在小说情节之中。其实,《她的集邮生活》就是陈志川集邮经验的系统总结,其中有的阐述具有很强的集邮学术性。每一段的小标题都是与邮识直接有关。例如:怎样从信封上取下邮票、“新旧”与“品相”、“集邮家一日不可缺少的邮票钳、量齿尺”是作何用的、胶水纸的用法、护邮袋、“水印”是什么、“变体”的解说、在齿孔上的变体、属于印刷时错误的变体、属于加盖时的变体、版模或版式上的变体、整理邮票的种类……。“某小姐”领悟的邮识步步深入,读者对集邮基础知识的了解也随之步步加深。 陈志川笔下的“某小姐”是一个理想中的集邮者——不仅具有全面的集邮知识和技巧,还与集邮同好交流沟通、又加入集邮团体,也明白邮品拍卖的技巧,还孜孜不倦地研读集邮书籍,更拿起笔来进行集邮写作……。陈志川籍小说艺术形象为广大普通集邮者树立了一个可以学习的榜样。陈志川通过“她”的内心活动宣示了他一系列精辟的见解。例如,说到集邮写作,书中“某小姐”认为:“因为有了写作,非但能公诸同好,藉广研讨,而使较她更后集邮的无数同好,得到些从经验上得来的提示。这些提示,无论是论说,是研究,是记载,是小品趣味,眼前的集邮环境实在是非常需要的。她深觉当一个集邮家,已经有了丰富的搜藏与学识时,同时必需要有几篇著述,才能成为真真的大集邮家。做一个大集邮家,必须有研究心得,贡献于邮界,才算聊尽邮人本责。你虽拥藏了无数世上珍品,独自赏玩;倘不能以历年的心得形诸于文,传之于后,则这样一位大集邮家,是无法被后人永久地记忆。就是有上了他年沧桑的回忆,最多是一位自私的集邮家,曾有过丰富的搜藏陈迹而已。
倘有上了文字的发表,这非但是生生世世,永垂不朽的盛事;过了若干年后,即使邮集已告早期,但这篇写作仍能永久留于邮界为后人敬仰。以中国邮界的历史,中国文献上的劳作而说,我们亦不负身为国人聊尽服务社会天责之一了”。这真是读来令人荡气回肠,净化心灵的忠告与劝勉,陈志川把自己完全溶汇在小说的灵魂中去了。完全达到了他“用一种较新的方法来宣传集邮”的抱负。 陈志川在这部小说的“剧终感言”中说:“《她的集邮生活》至此可告一段落。我写这篇文字,自始至终是希望初集同好,得到一些集邮常识的实在情形,所以即以理想的‘她’,为一个集邮家作为主题,集邮生涯中最可贵的一段,写了这篇既不似小说,又不像讲话的不伦不类的文字,大胆公诸同好”。 究竟“某小姐”的生活原型(照片插图中的“她”)是谁?这时,陈志川才交代:“这位小姐,大概看过了本刊的读者都要来问我,现在就此告诉大家免得大家猜想不已。她就是国粹公司函购部的主干陈狄曦小姐”。读者至此恍然大悟。 与《她的集邮生活》相比,《邮王》和《邮宝珠还记》这一类小说的确只能是消遣余兴的集邮小说,它们可以以曲折的情节,生动地描写“引人入胜”,但很难使一般读者“油然而生集邮之决心”——因为小说中的“集邮家”离生活现实太远,只有一二位海欣德这样的巨富才会“回肠荡气”,这是它的局限性。《她的集邮生活》植根于中国集邮界的现实生活,以“润物细无声”的手法巧妙地向读者传播、灌输扎扎实实的集邮知识,它使读者在余兴消闲的有滋有味地进入集邮研究的世界中去,与书中的人物产生强烈的共鸣。《她的集邮生活》可以为我们今天的集邮文学创作提供宝贵的成功的范例。陈志川不是文学家,但为了“提倡集邮”他勇于大胆尝试,这是值得今天有志于集邮文学创作者好好学习的。 邮学家黄建斌在《国粹邮刊再版序》中指出:“一种公开发行之邮刊,除应致力于较专门性之学术研究外,尚须顾及一般初学者之兴趣,否则全书内容过于艰深,势必为多数读者所难接受。须知今日之专门邮学家,莫不从昨日之普通集邮家循序渐进而来;则今日之新进集邮家又何尝不可培植为明日之高等邮学家?邮学刊物除阐发学术性之专门研究外,应兼顾启迪后进,指导初学者的任务。”这是中肯之言。
邮学家郭润康先生在抗战期间出版 《金竹邮刊》上,也发表过其创作的邮学小说《和平集》,分5期刊完,篇幅大大小于《她的集邮生活》。《和平集》以青年男女华明和纪萍作为主人公,藉他(她)鉴赏邮票的艺术描写,把对具体的邮票如重庆版一有六分票的版式,版铭、齿孔、变体等研究心得融注其中,又穿插了邮政与邮资知识、各区附加票的统计分析、“透印”、“倒盖、粗齿细齿……”等集邮知识,把邮识性与文学性成功地熔于一炉。 陈志川也感慨:“夫邮学小说,佳作难求”,原因是“颇不易着笔”。这是一个挑战,也是值得我们去关注的课题。 2002年,天津挚友杨洪儒兄赠我一本《龙票》,它是王筠先生的小说集,于1992年在天津出版。这本集子头三篇中篇小说的以集邮或邮史作为题材:《龙票》、《魔纸》和《空难封》,我最欣赏的是《龙票》。《龙票》第一次把中国近代邮史人物如德璀琳、赫德、廷得尔、夏协、吴焕等写成小说人物,艺术地展示了清代邮政的创建和大龙邮票筹印、发行的过程;场景和人物言行举止都有浓厚的“大清味”。《龙票》独到之处在于:把现代与清两个时空交错进行描写,“现代”是写季家三代围绕祖传的大龙邮票集和大龙邮票实寄封的跌宕遭遇而铺陈;“清代”则演绎洋“客卿”们在创办清代邮政中扮演的角色。小说是虚虚实实的,其中不少史料是引自《天津邮政史料》及《清末天津海关档案摘编》,是“有史为证”的。但这并不束缚作者的艺术创作的驰骋发挥。王筠在《龙票》开篇说得好:“历史由不得你信马由疆,而小说或者故事,却可以依托于历史,在某一点上成为它的载体从而使那些已被历史送进坟墓的人物于夜半醒来,有红似白,或仰或卧或立或行地激发着作者的灵感,造访作者的想象”。《龙票》不是余兴小说,也非邮学小说,但二者兼而有之,或可称“邮史小说”吧。 著名集邮家林衡夫先生是多面手,他也曾写过集邮小说《珍邮溅血记》(与董炳新合著)。
林先生后来还写过三集电视剧《邮票奇案》,在首届全国优秀录像片评选中荣获优秀奖;后来又与别人合编电视连续剧《珍邮奇缘》。林先生已率先从集邮小说迈向影视艺术领域中去了,渴望林先生继续有佳作奉献邮众。 集邮本身是多姿多彩的,它的存在形式应当是不拘一格的。科技事业的飞跃发展,其中也得益于科普作品创作的空前繁荣。我念中学时,被法国凡尔纳的《神秘岛》、《海底两万里》等科幻小说深深吸引。我叹服凡尔纳活跃的思维和超前的想象,他虚构的许多事物后来都变成文明世界的现实。集邮文艺不应是“被遗忘的角落”。集邮连环画、一邮一诗集、集邮童话诗……,都可以发挥“提倡集邮,引人入胜”的功效。在集邮家、邮学家不断涌现的时代,我期盼诞生几位出色的集邮文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