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以文为业砚为田的传统社会,书房是中国古代文人宅第里必不可少的重要空间,更是明代文人雅士怡情翰墨、醉意诗书的精神乐园。因而,明书房内外的环境陈设十分讲究。
文、图/周京南[微博](北京故宫[微博]博物院宫廷部)
核心提示:明代文人笔记里对于书房家具的陈设有着具体的记载,对住宅的要求是:“市声不入耳,俗轨不至门。客至共坐,青山当户,流水在左,辄谈世事,便当以大白浮之。”
中国古代文人无不重视书房的设置,尽管各自经济状况迥异,但皆讲究书房的高雅别致,营造一种浓郁的文化氛围。特别是到了明代中后期,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开始形成,其中文人士大夫成为主流群体,他们崇尚高雅,讲究品味,不仅长于绘事,而且对于书房的陈设布置格外重视,皆讲究书房的高雅别致,布局格调独具匠心,充满着闲情雅趣,营造一种浓郁的文化氛围。文人雅士们在这样的静室雅斋里读书评史、下棋对弈、吟诗作画、抚琴待友、烹茶款客……使精神得到超脱,陶然心醉。
内外清雅的文人书房环境
沈津为《长物志》写序说:“几榻有变,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贵其精而便,简而裁,巧而自然也。”这是对文人居室陈设的评价,也表达了当时社会的审美观念。那么,明代的文人书房里究竟具有哪些陈设呢?据传世于今的大量的明代刻本的绘画插图及明代文人绘画中,可以看到当时文人书室雅斋内部的陈设,这些形象生动的画面为我们了解明代文人的生活提供了详实直观的资料。
明代文人笔记里对于书房家具的陈设有着具体的记载。首先,书斋外的环境要极富有诗情画意,雅气十足,令人洗尽俗肠。古人对住宅的要求是:“市声不入耳,俗轨不至门。客至共坐,青山当户,流水在左,辄谈世事,便当以大白浮之。”然后,进入宅门内,则给人一种幽静雅趣的感觉:“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墙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后有亭,亭欲朴;亭后有竹,竹欲疏;竹尽有室,室欲幽。”最后,到了文人的书斋的内环境,高濂在《遵生八笺·起居安乐笺》里这样描述他的书斋环境,“书斋宜明静,不可太敞。明净可爽心神,宏敞则伤目力。窗外四壁,薜萝满墙,中列松桧盆景,或建兰一二,绕砌种以翠芸草令遍,茂则青葱郁然。旁置洗砚池一,更设盆池,近窗处,蓄金鲫五七头,以观天机活泼。”
唐代刘禹锡虽只有一间简陋的书房,但《陋室铭》(图1)中有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还有明代的归有光,在年少时代曾厮守于一间极窄小的书斋,名曰项脊轩,“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却“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明代文人李日华,他理想中的书斋环境是:“在溪山纡曲处择书屋,结构只三间,上加层楼,以观云物。四旁修竹百竿,以招清风;南面长松一株,可挂明月。老梅寒蹇,低枝入窗,芳草缛苔,周于砌下。东屋置道、释二家之书,西房置儒家典籍。中横几榻之外,杂置法书名绘。朝夕白饭、鱼羹、名酒、精茗。一健丁守关,拒绝俗客往来。”(见《李日华《紫桃轩杂缀》卷一》)
张瀚致仕后在杭州家居,屏居陋巷,营造小楼三间,在此饮食,往来应酬。虽处城市,足迹不及公府。小窗杂植花卉,四时常新。初春,水仙开,金心玉质,梅花同放,清香幽远。蔷薇满架,如红妆艳质,浓淡相间。入夏,石榴吐焰,蜀葵花草木高挺,花舒向日。莲花二种,并头、合莲。绿叶亭亭,红花艳艳,香芬馥郁,芳妍可爱。更有茉莉,馨香无比,花朵繁茂。入秋,花茶花开,红浅二色;梅花虬枝如铁,苔鲜翠碧,点铺老干;菖蒲名荃,四时常青,历岁寒而不凋。
张岱在绍兴城内造梅花书屋、不二斋。梅花书屋内,设卧榻,对面砌石台,插太湖石数峰。内植花草树木。大牡丹三株,花出墙上;梅骨古劲,岁寒而花;滇茶数茎,妩媚动人;窗外修竹,修影婆娑。非高流佳客,不得入内。不二斋,图书四壁,充栋连床,鼎彝尊罍,不称而具。春时,四壁下全是山兰,槛前芍药半亩,多异木;夏日,建兰、茉莉香泽浸入,沁人衣裙。重阳前后,移菊北窗下。入冬,梧叶落,腊梅开,暖日洒窗,红炉正旺。
明代著名的藏书家胡应麟的藏书之室自称为“二酉山房”,书房的匾额由黎惟敬用古隶书题写。书房之中,除藏书外,只有一榻、一几、一博山、一笔、一砚、一丹铅之缶而已。每当亭得深夜,坐榻隐几,焚香展卷,就笔于砚,取丹铅而雠之,倦则鼓琴以抒其思,如此而已。书房雅致生活,于此可见一斑。
图4 《弘历是一是二图轴》书房内的家具器玩陈设
书房室内的家具器玩陈设,最能体现文人的精神内涵。他们崇尚自然,讲究“精雅”,对于起居坐卧之具亦颇多关注,有的甚至亲操斧斤制作家具,注入了闲适淡雅、随遇而安、简而不繁的文人审美内涵。
传统的明代书房陈设是:“斋中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凳一,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窑定瓶一,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炉一,用烧印篆清香。冬置暖砚炉上。壁间挂古琴一,中置几,如吴中云林几式最佳。壁间悬画一,书室中画惟二品,山水为上,花木次,鸟兽人物不与也……上奉乌斯藏佛一,或倭漆龛,或花梨木龛居之。否则用小石盆一……几置炉一,花瓶一,匙箸瓶一,香盒一……壁间当可处悬壁瓶,四时插花,坐列吴兴笋凳六,禅椅一,拂尘、搔背,棕帚各一。竹铁如意一。右列书格一,上置周易……备览书,书室中所当置者:画卷……各若干轴,用以充架。”此处谈到书架上陈设的书籍,应大多为禅宗道学和医药本草等有关养生之道的书策,此外,还应有一些传世法帖。作者最后讲到,“此皆山人适志备览,书室中所当置者。画卷旧人山水、人物、花鸟,或名贤墨迹,各若干轴,用以充架。斋中永日据席,无事扰心,阅此自乐,逍遥余岁,以终天年。此真受用,清福无虚,高斋者得观此妙。”综上所述,明代文人士大夫的书房里的陈设极为讲究,有几、桌、椅、屏帷、笔砚文具、琴、书几样,稍为风雅一些的会增加前代法书名帖,及一些古董时玩,这些元素构成了别具特色的明代文人书房。
仇英的《临宋人画轴》(图2)就展示了一个并不奢华却意境别致的明代文人书房。画面中心一屏一榻,屏是独扇的山水插屏,榻上坐一个文人,脚下是一个脚踏;床右侧置一靠几,既可靠在身后,又可搭放脚足。画面右侧的书案、绣墩显然并非名贵木材制成,但案上书卷琴棋整齐有序。床榻旁站一童子,手持注子向盏中注酒。酒盏边除了果盘之外,又设砚台一方。画面左下角是一个茶炉,纱罩下放着饮茶用的托盏。明代文人经常在书房内召集文友,进行雅集活动。在文人聚会时,通常少不了两样东西,一是琴,因为要携琴访友;一是茶炉,要烹茶待客。
《养正图解:李太白匹配金钱记》(图3),是一个典型的明代文人书房的内景,画面右侧正中,一位年轻文人正倚在一张画桌旁,一手执笔,一手抚纸,正准备挥毫泼墨,画桌做成四面平式,内翻马蹄足直落到地,造型简洁素朴,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文房清供。文人背后是一架绘有山水花鸟的独扇大插屏,画面上芦荡深处,芦苇随风摇弋,水禽飞起,意境悠远,屏风后面是一张垂有幔帐的架子床,架子床后最里侧隐约可见一个顶箱立柜。目光再转向室内左侧,可以看到由近及远依次为一张条桌,一个书格,小条桌上面放着茶壶茶具,书格高大宽敞,格分为四层,每一层上面都错落地摆着图书卷轴。
清乾隆皇帝也爱明式书房
“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在明代文人手中,书房变成了一个兼及修身、怡情和养生的美好天地。明代文人书房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清代。清代文人书房布局略微繁琐,但和明代文人书房保持了一种延续性。上文提到仇英的《临宋人画轴》中,屏风的一边挂有一轴人物像,是图中主人公的写真,与主人公形成一高一低、神情如一的“二我”像。清代乾隆帝大约很欣赏其中的文人雅趣,命宫廷画家以乾隆为模特儿绘制了一幅相似的作品,画中文士变成了方巾道袍的帝王。乾隆题词“是一是二,不即不离;儒可墨可,何虑何思”,这就是《弘历是一是二图轴》(也称《弘历鉴古图》)(图4)。
与仇英作品相比,《弘历是一是二图轴》中的陈设细节有了不小的变化。画中,乾隆帝坐在一个罗汉床上,身后屏风上的《汀洲芦雁图》换作了一幅“四王”风格的山水,靠几换成了如意;纱罩下饮茶用的托盏,变成了玉璧和青铜觚。原图平视的视角也变成了微微的仰视,前朝文士风流逸趣的书房,摇身变作堂皇富丽的宫廷书斋。但是,房中家具摆放的总体格局没有变化,只是画屏对面的小盆景因为视角的关系,湮没在珍稀古董的光芒之中。
明代文人雅士的书房,突出特点就是以文房清玩为点缀,明式家具陈列其间,烘托出和平安宁幽静的气氛,反映出明代文人所追求的是一种与世无争、悠闲安逸的生活状态,即所谓“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书斋平时洁净幽雅,须尘无染。文人雅士在这个属于自已的小天地里,闲倚床榻览古籍,挥毫泼墨绘丹青,或约上三五同好,齐聚雅斋,摩挲古鼎,品鉴古画,或抚琴弹奏清曲一首,逍遥自乐,以终天岁,不虚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