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皇殿珍宝与圆明园兽首

图1 兔首 图2 鼠首

　　文/朱绍良

　　其一：“国宝”的起源

　　2013年4月26日，法国皮诺家族，在北京宣布将把圆明园鼠首、兔首无偿送交中国，一时间成为举国上下的人们热谈话题。这两只兽首曾于2009年2月，在法国巴黎佳士得[微博]拍卖行强行上拍，中国厦门人蔡铭超[微博]参与竞投，以3149万欧元拍下两兽首，但以抵制强盗行为为由拒绝付款。(图1、2)

　　兽首究竟为何物？引来这么多的关注呢？

　　首先从大清帝国说起，清朝是以马上少数民族入关获取天下，关内夏季炎热的天气，对于习惯于了白山黑水冻土地的满族人来说，确实非常不习惯。从第二位皇帝康熙开始，不断经营夏季避暑行宫。北有热河避暑山庄，并设木兰围场，藉此还可以让八旗子弟演练骑射。第三位皇帝雍正在十一年以“承上天之福德 承受先祖之德泽”，将热河改名为“承德”。

　　京畿附近北京的西郊，有圆明园和两个附属园——长春园和绮春园(万春园)，并称“圆明三园”。自康熙至嘉庆的四代皇帝经营，将圆明园建成世界上最大的皇家行宫。第四位皇帝乾隆，大肆扩建并且吸收欧洲巴洛克建筑样式，建成“西洋十景”。取《文苑英华》唐郑锡《日中有王字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将西洋楼主体建筑命名为“海晏堂”。海晏堂前设计欧式喷泉景观，用十二生肖兽首人身铜像，按十二时辰顺序来喷水报时。十二生肖兽首人身像在喷水池两侧以八字排开，每天按时辰依次喷水两小时，正午十二点同时喷水。设计的机械部分是法国人蒋友仁，雕塑部分是意大利人郎世宁，先将绘制好的图样运至法兰西，用红铜铸造完成，再运回中国安装、使用。圆明园的兽首人身铜像，其功能就是报时喷水的“水龙头”，完全是由西方人设计制造的实用性雕塑。

　　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英法联军入侵北京。英军统帅额尔金以报复清帝为由，下令火烧圆明园。正如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指出“一天，两个强盗闯入圆明园，一个掠夺，一个纵火。”英法联军尽其所能大肆地掠夺珍宝，不易携带的就地拍卖。

　　兽首人身铜像体积硕大，重量超凡，极不易携带，因此惨遭斩首。十二生肖兽首，由此散落世界各地，目前有五件：牛首、猴首、虎首、猪首、马首基本确定为可能是圆明园兽首。文章伊始提到的两件鼠首、兔首尚待鉴定真伪及属性。(图牛首、候首 、马首)

　　大清帝国真是积贫积弱，经历了两次鸦片战争，被迫“门户开放”，五口之地“租界”林立。1900年清政府利用“义和团”，掀起一波“扶清灭洋”运动，京津两地开始攻打使馆、“租界”。以英法德美日俄意奥组成的八国联军入侵中国，8月14日凌晨向北京发起总攻，16日晚占领北京全城。

　　各国军队分别设立司令部及安排驻军，以德军驻防中南海、法军驻防景山掠夺皇家珍宝最为猖獗。德军驻防在中南海里，将乾隆时期几百幅功臣像立轴、册页，悉数掠走，致使今天功臣像多数出现于德国境内。最为可恶的是法军，其司令官弗雷将司令部设在景山寿皇殿，这里是供奉历代帝后玺印、御容画卷的场所。

　　法国小说家和海军军官，皮埃尔·绿蒂(Pierre Loti)八国联军1900年侵略中国时，他作为海军上尉也到过北京，把来京所见所闻记述下来，写成《在北京最后的日子》(Les derniers jours de Pékin)一书。

　　10月13日 星期六

　　··· ···

　　晚上我去法军先遣队的统帅弗雷将军家吃了饭。众所周知，他是第一个进入“皇帝之城”的外国人。

　　他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了那光荣的一天，也就是占领御河桥的那天，然后讲述他是如何进入我即将看到那个神秘的皇城的。在他之前，从未有欧洲人进入过那个地方。

　　··· ···

　　10月23日 星期二

　　··· ···

　　在最后面的一个庭院里，通过一个设置不少青铜母鹿的汉白玉丹陛后，我们见到了太庙(实为寿皇殿)·· ···

　　还有一些像房间一样巨大的漆器抽屉里面盛着卷在紫檀木或象牙轴上，包在黄绸子里的先帝画像。

　　其中一些十分壮丽，它代表着一种在西方根本看不到的艺术，一种虽然与我们不同但足以与我们平起平坐的艺术。画面上的是皇帝独自在林中狩猎或散心，都是一些野外地点，给人一种恐惧和对以前没有人迹只有林木和岩石的大自然的怀念感觉；···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欧洲人从未见过，甚至想都想不到的圣品。

　　还有的画特别长，在石板上摆开有六至八米，画的是宫廷接见使节，骑兵和军队旌旗招展的场面。上面有上千个小人，他们的服饰、武器细节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 ···在它们小格子和夹层里，是这个皇帝在他生前各种场合用过的御玺，有玛瑙的、玉的、和金的；这些样式相同的艺术品都是在皇帝死后不能动用的无价之宝，在这里沉睡了已经有200年。

　　··· ···进入到这个本来谁也不能进入的地方，就已经不可饶恕了！我们打开他的御玺柜该是多么严重的亵渎啊！

　　··· ···

　　10月24日 星期三

　　··· ··· 

　　同往常一样，我在昏暗的长廊尽头的小紫檀木桌上吃饭，一位上尉陪伴着我。白天他又找到了新的玩意儿，暂时放在这里，以便至少可以玩一通宵。

　　··· ···

　　一件一件地欣赏这些收藏品，这将是最后一次。明天就要将这些奇特珍品的绝大部分分类贴上标签，收入将军的储藏室。··· ···

　　--------------------------皮埃尔·绿蒂《北京的陷落》

　　这位貌似有些良心的法国人，所记录的情况基本属实，不过正是他的这些同僚们，之后就开始了疯狂掠夺。根据光绪九年(1883年)寿皇殿档案记载，上面很多皇家御制珍宝，被弗雷等人洗劫。有些珍宝被他们捐赠给卢浮宫、吉美博物馆，有些被贩卖到异国他乡，在有些被他的后代在拍卖场上兜售。

　　如档案明细记载的康熙《南巡》图十二卷、《木兰图》四卷、乾隆半身《油画像》挂瓶、《平安春信图》、《纯惠皇贵妃像》；绿蒂在《北京的陷落》书中记载的御玺等珍宝，很多一部分是法军司令弗雷以夫妇名义捐赠，也有一部分是弗雷后人为委托人送到拍卖公司，这足以证明弗雷掠夺赃物的来源。

　　通过简要介绍了圆明园兽首，寿皇殿珍宝的溯源笔者以为即便是圆明园兽首果真出自圆明园，也不过是风餐露宿报时的水龙头。而这些寿皇殿珍藏的皇家御制画卷、帝后御容肖像、帝后御玺，才是被绿蒂及弗雷等人称为奇妙的艺术品，和无价之宝。

　　其二：“国宝”辨识：

　　上文将寿皇殿珍宝和圆明园兽首的渊源，作出简要介绍。西方列强们是如何对待艺术的，将圆明园兽首人身像斩首，使之身首异处；对寿皇殿里供奉的绘画作品、御玺，带有无限的敬畏之心。

　　那些被供奉在寿皇殿里的皇家御制画卷，以图画形式所记载的是历代皇帝的“文治武功”，国家的重大事件；帝后肖像是非常重要的珍宝，乾隆以前很多为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所绘，请设想一下路易十六的御制画像应该对待；帝后御玺，是皇权的象征，是皇家的信物，朱家溍老先生在《明清帝后宝玺》弁言＂寶璽者何？天子所佩日璽，臣下所佩日印，無璽書则王言無以达四海，無印章则有司之文移不能行之於所属，此秦汉以来之事也。＂

　　根据光绪九年(1883年)《寿皇殿东库存收书籍等项目》(图13abcd)(记载：东大龛为历代帝后的藏书、御笔书法、御制文集、御制诗集等加以供奉；《寿皇殿西龛供奉陈设档》：西大龛是历代帝后的皇家御制画卷、帝后肖像、帝后玺印等加以供奉。

　　东大龛供奉的有如：《御笔墨梅》一册、《钦定诗經传说汇篡》一部四册、《圣祖御制文集》八套、《世宗御制文集》二套、《高宗御制文集》十六套等等，由于种类过多不能在此一一列举。(图ABCDEFG)

　　西大龛供奉的有如：康熙《南巡图》十二卷、雍正《亲耕图》一卷、乾隆《大阅图》四卷、《木兰图》四卷、《心写治平图》一卷、《春原阅骏图》一卷、《哈萨克贡马图》一卷、《准格尔贡马图》一卷、《平安春信图》一轴、《高宗油画半身像》一屏、《纯惠皇贵妃》画像等等不胜枚举。

　　以上所列举的部分珍宝，是今日尚存世界各地博物馆、机构，以及拍卖场上重要文物。这些皇家珍宝在本朝时代就被帝后爱惜珍视，过世以后被后世君主加以供奉，并且登记造册。皮埃尔·绿蒂先生以作家的审美眼光，详尽描述了这些皇家珍宝的艺术之美，和自身无价之宝。

　　对比圆明园兽首人身像的遭遇，侵略者们并没有将这些雕像，爱惜保护起来或者整体迁移，而是将之斩首拍卖。今天的世界各地博物馆，没有一家将被砍下的兽首收藏，可见兽首不属于真正的艺术品，充其量就是建筑装饰用的水龙头而已。陈履生[微博]先生评价兽首，不应属于国宝归类。这一观点非常正确！一个没有文化底蕴的人，才会对兽首顶礼膜拜，才会将之归类为国宝。

　　如果稍微具备一些文博知识的人，都会看到保利公司收藏的兽首，口是张开的并且内含一个喷水口，而鼠首、兔首的口几乎是闭合的，更不见喷水口；从铸造的材料来看，颜色差异很大，保利公司收藏的兽首颜色偏红，鼠首、兔首颜色偏黑；从铸造的表皮分析，两批兽首纹路明显不同，这就是范模雕刻的最大差别。

　　其三：国宝的去向

　　今天我们依据前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去探寻国宝的流向，经过友人赴法国的图书馆查找。发现了惊人的线索，现存于法国吉美国家博物馆[微博]很多重要皇家珍宝，大部分是弗雷捐赠。

　　2006年4月-7月，吉美国家博物馆展出馆藏部分中国文物，弗雷捐赠文物如下：

　　1)康熙《南巡图》第二卷、第四卷

　　2)雍正《亲耕图》一卷

　　3)雍正宝薮一册(孤本)

　　4)雍正皇帝肖像一轴

　　5)乾隆皇帝半身油画肖像一屏

　　6)乾隆《南巡图》第十卷

　　7)《哈萨克贡马图》一卷

　　8)《准格尔贡马图》一卷

　　9)乾隆“圆明园”园宝玺一方

　　这些皇家珍贵文物，正是来源于上文寿皇殿西大龛供奉之物，可以说来源极其可靠。下面再出示一些法国国家档案：

　　一)弗雷给吉美博物馆馆长的信(弗雷信1.2)

　　亲爱的馆长：

　　我这封信与其说是写给一位经验丰富的馆长不如说是写给一位挚友。前些日子我曾打算利用去巴黎的机会向您请教， 但没能成行。

　　吉美博物馆收到我的捐品如下：

　　1.郎世宁神父所绘中国画一幅

　　2.一位满族皇后或者贵妃肖像

　　3.另一幅画于纸版或麻布上的贵妃像，可能由于时间关系有些老旧

　　4.一幅画于麻布上的一直有些破旧的皇帝肖像

　　这四幅画作虽然是来自于北京祭祀先祖皇帝诸殿之一的寿皇殿正殿—法国远征军司令部所在地，但与贵馆及其它地方所展出的众多皇家印章及皇家物品(我对他们的来源出处一无所知)没有任何关系。并且，与在马赛港存储的物品(我回到法国后， 法国政府出于对中国的友好感情，已让我退还给中国政府)也没有关系。

　　在通过专家对这四件画作仔细研究之后，我的意思是将NO.1画作留给我们博物馆， 如果您认为有用的话将NO.2也留下来。否则，就将NO.2、NO.3和NO.4赠给美术学院、卢浮宫或军事博物馆……

　　我还想补充的就是我早先已与莫来先生提到过的一点： 如果有专家学者们基于国家历史利益， 提出将其中的一些画作退还给中国政府，我一点也不坚决反对。只要咱们把研究、翻译及拍摄照片的工作完成就行。 但是，我也不认为一定要考虑这可能性。一方面同样的要求有可能针对咱们馆的其它物品提出，同时也有可能波及到各处散落的同类物品。再说，重要的是满清皇室也已不在宝座上了……

　　弗雷将军

　　二)在一封1934年3月10日 ,卢浮宫博物馆馆长让·和那(Jean Renard)， 致吉美博物馆馆长阿肯(Josephe Hackin)先生的信中，让·和那先生谈到如何于1934年3月7日将弗雷将军遗孀所捐部分文物，转交给吉美博物馆，请阿肯先生查收。并附“弗雷夫人手拟物品名单如下”：

　　1.乾隆所写玉册一卷

　　2.木板装订中文书一册

　　3.水彩画一轴

　　4.乾隆皇帝瓷质印章一方

　　5.黑金两色皇帝印谱两册

　　6.郎世宁神父所绘乾隆及其臣子册页一本

　　7.中国皇后或贵妃肖像两幅(带框)

　　8.乾隆皇帝肖像一幅

　　三)法国两任总统，为弗雷的捐赠事宜，特意分别发出两道总统政令，要求博物馆接受弗雷的捐赠。

　　以下为摘译的政令二则：

　　政令一： 

　　1925年法国总统加斯东·杜梅格(Gaston Doumergue)， 在巴黎郊外的朗布耶宫签署政令，根据法国文化部长的上报，并参照1901年2月4日颁布的法国民法第910条。

　　特令：

　　1.文化部长有权以国家名义， 代表吉美国家博物馆接受以下馈赠：

　　A。由居住于巴黎的弗雷将军捐献：

　　---郎世宁所绘《哈萨克贡马图》一幅

　　---油画肖像两幅， 分别绘有中国王子(现在定为乾隆皇帝)一位，中国公主(现定为乾隆的后妃)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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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该政令由文化部长负责执行。

　　这项政令有法国文化部长德·蒙自(De Monzie)的签名。

　　政令二：1934年法国总统阿尔贝·勒布伦(A.Lebrun)在巴黎签署政令， 根据法国文化部长的报告， 并参照全国国立博物馆咨询委员会于1934年4月12日及26日， 5月8日和6月5日的讨论结果。

　　特令： 

　　1.文化暨教育部长被授权以国家名义， 代表吉美国家博物馆接受以下馈赠：

　　---中国漆鼓一件

　　---中国皇后肖像一件

　　---中国皇帝出巡图一件

　　---雍正皇帝肖像一件

　　---乾隆皇帝肖像一件

　　---道教绘画一幅

　　以上由弗雷将军夫人捐献。

　　2.由文化暨教育部长负责执行该政令。

　　这项政令由法国总统阿尔贝·勒布伦签名， 文化暨教育部长艾美·别尔多(Aime Berthod)签名， 法国文化暨教育部全国国立博物馆展览司签收。

　　这些证据说明，法国从总统到博物馆的官员，都很清楚弗雷从中国掠夺文物的重要性，吉美博物馆馆藏品是建立在弗雷等人捐赠基础上。因此，吉美博物馆展览时，故意不写清哪些是弗雷捐赠，只是最后说明来源于弗雷捐赠。但是，这些并不能掩盖真实来源，从法国国家档案和寿皇殿档案，已经说明证据确凿。

　　再看看拍卖市场，2001年9月23日，法国一家拍卖公司，上拍弗雷家族提供的拍品有：康熙《佩文斋》十二方组玺、乾隆《南巡图》第一卷、乾隆《太上皇帝之宝》御玺一方、《纯惠皇贵妃朝服像》一轴、《嘉妃半身油画像》一屏等重要寿皇殿供奉之物。2005年苏富比[微博]拍卖公司，上拍弗雷家族提供的《纯惠皇贵妃油画》半身像一屏。

　　圆明园兽首的拍卖最早始于美国，20世纪80年代猴首、猪首、虎首、牛首、马首五件兽首以十万美元成交，购买方为台湾人。2000年之际，在香港苏富比、佳士得春拍被台湾人将猴首、牛首、虎首分别上拍，成交价达3000多万港元。猪首以私人洽购形式，七百万人民币成交。2007年苏富比将马首上拍在即，由于国内外压力撤拍，最终以六千万洽购成交。

　　2009年2月法国巴黎佳士得，将圣罗兰收藏品上拍，其中包括鼠首、兔首，这才上演了蔡铭超拍而不付结局。皮诺家族为了拓展中国市场，从贝奇手中洽购两兽首，于今年4月26日将两兽首捐赠中国。随即佳士得公司正式在上海注册，开展拍卖业务，文物拍卖的大门终于向外国公司打开了。

　　中华民族是五千年文明的古国，近百年来深受西方列强欺辱，大批国宝被掠夺，追讨国宝回归之路崎岖漫长。但是，何谓国宝？我们必须自己能有评判标准，这需要建立在文化底蕴基础上，也必须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追讨。再有就是哪些国宝才是我们的核心价值，真正体现中华文化主旋律，是我们主题文化的取向。

　　追讨的对象可靠地性最强的就是弗雷，就连弗雷自己都承认，这些国宝是从寿皇殿抢来的，也应该奉还中国：

　　···来自于北京祭祀先祖皇帝诸殿之一的寿皇殿正殿—法国远征军司令部所在地，···如果有专家学者们基于国家历史利益， 提出将其中的一些画作退还给中国政府，我一点也不坚决反对。

　　寿皇殿皇家珍宝，是最能体现大清帝国的兴衰，其中记录了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这些文物当之无愧应成为国宝。圆明园兽首身份难以确定，即便是真的水龙头，它们不可能走入中华艺术殿堂。爱国主义精神非常重要，是全民族倡导中国精神的基础，但是，不能被利益集团所绑架。

　　本文对梁琏小姐、谢冰先生的支持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