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大风堂主古印玺收藏家金石家孙家谭先生,人称弘毅先生,一次在上海相聚,在座有上海古印收藏家韩世杰、朱栋梁,孙先生谈起收藏古印的“疯子”行为,和“思接千古,与古人游”的乐趣,让人神往。
孙氏藏有“汉匈奴破虏将军司马”印,巨型驼钮,印面2.8厘米见方,属汉官印经典。此为汉代向匈奴首领颁发的官印,殆无疑义。但是此印明显逾制。弘毅先生叹曰:“28mm尺寸,竟然与汉天子印玺规格同”!汉朝向匈奴颁发官印始自汉宣帝甘露年间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汉书·食货志》载:“宣帝始赐单于印玺,与天子同。”目前所见匈奴印遗存,是汉以及魏晋政权颁发给匈奴各部的。王国维辑存过“匈奴邦相”印,黄国璋考订为战国时赵国颁给匈奴之印,犹待考察。汉帝日常使用的有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史称“乘舆六玺”,汉帝玺今已无存,仅见有“皇帝信玺”封泥一种。“皇后之玺”遗存一枚,是1968年陕西咸阳渭河北原发现的,边长约2.8厘米,由此可知帝后玺规格,孙氏藏印竟然同于汉代帝后玺尺寸标准。让人诧异。
难道此印是匈奴自制?史载汉代早期,由于刘邦平城白登之败,跟匈奴签署了和平约法,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双方平等,约为兄弟之国。匈奴在汉奸中行说的策划下,回复大汉的信与印,都要大一柞,以打击汉朝的天然优越感,所以假设逾制印出于匈奴或可成立,但本印首字为“汉”,已表明此印属大汉所颁;大汉颁发给匈奴的印,从逻辑上怎么能自己坑爹自己,超越体制,让一个破虏将军司马制同天子?!东汉以前官印绝大多数是2.4厘米,尺寸大小有严格规定,这是否意味着东汉或东汉末就没这么严格?
收藏研究中有一个永恒命题:新出的奇特东西,与原先思维定式之间的永恒的博弈,传统的结论或“定理”,到底是用来判断新事物的律令,还是本身就有待被新实物所验证?此印东西开门,所以推测汉朝内部制度固然严格,但不等于没有例外。比如,对于匈奴鲜卑西羌的归顺酋长,汉王朝一直存在一个比较融通的封爵方式,就是沿袭原来爵位称号,但列入汉朝爵位管理序列的时候,折算成汉廷的对应爵等。北族以部族为单位,有时候一个部族酋长,也就几百号人,也算一个王,这个的王归顺汉朝之后,汉朝还是喊他“某某王”,尊重北俗,但颁发某“王”印的时候,在爵位待遇上并不等同视为汉王朝的诸侯王。这就产生了一个双制执行过程中错位的可能性。
万般资料的推测不及实物干脆利落的一击:《天津艺术博物馆藏古玺印选》收录“汉匈奴恶適姑夕且渠”印,印面尺寸2.4厘米见方;日本有邻馆藏“汉匈奴恶适姑夕且渠”印,边长2.3厘米;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藏东汉“汉匈奴栗借温禺铜印”,宽2.4厘米,长2.3厘米;1956年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西汉滇王之印”金印,边长2.4厘米。都合制,且慢,“1973年在青海省大通县后子河乡上孙家寨村汉墓群一号墓中出土一枚铜印,方座,驼纽,阴刻篆文‘汉匈奴归义亲汉长’八字。印通高2.9,边宽2.3。”(《青海上孙家寨匈奴墓》,《文物》1979年3期)2.9厘米!与弘毅印的2.8厘米,可属同类。至此,孙印不孤。可见实物收藏的意义,本就应该补充那些从理论到理论的学术研究。 文/老赵(上海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