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朱内票故事多(图)

银朱内票

　　由国庆

　　那年，经朋友介绍遇到一位来自台湾地区的工艺美术师，名叫阿明，他是搞古典彩塑的。朋友知道我有美术功底，且对颜料有所了解，于是请我陪同阿明去选购些传统颜料。

　　来到天津最知名的一家老牌画社，阿明先是买了花青、石绿、藤黄之类的普通颜料，是品质纯正的色膏干片，每个小包装盒比火柴盒还要小一半的样子。紧接着，阿明问售货员有没有“银朱”，当我闻听“银朱”二字，心中不免动了一下：这金贵的颜色在如今恐怕不易买到了。也确实，阿明一问有点问住了售货员，或许售货员太年轻，所以一脸茫然不知所要为何物，柜台里是否有货。售货员招呼来一老师傅，老师傅蹲下身，摸到货柜最里角找到一小包东西，他说：“这点颜色年头太久了，都说不好早年是从哪里转到画社来卖的。”那外包装纸已明显陈旧，上面似乎还有浮尘，貌似长期未动。

　　没错，这是一包上好的银朱颜料。老师傅打开包装让我们看货，这时他顺手把一小张说明纸丢到了旁边。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见纸轻薄，上面还有图案与文字，挺有古气。阿明是“土财主”，计划全部买下那些盒银朱。他查验颜色的空儿，我让售货员把那张说明纸拿给我瞧瞧。老师傅说，你们买走了颜料，这说明纸也没大用处，就归你吧。此刻，阿明也发现了说明纸，并与我同时接过它。我和阿明一人一手都捏着那张纸片，阿明先说了声：“好东西呦。”咋办？僵住了，我俩四目相对。急中生智，我对他说：“你再选选其他颜料，我先看看这说明纸。”阿明松手了，而我牢牢地拿住了说明纸。

　　与阿明话别，他很感谢在我的指引下买到了正宗的颜料。忽然，阿明的双眼又亮起来，问我：“老兄，那张说明纸呢？”我笑着说：“归我收藏啦，我可不想让它从天津再飞到宝岛。”上车前，阿明握住我的手，蜷缩起的几个手指刻意挠了挠我的手心，微笑着说：“你的眼光好厉害。”

　　此说明纸不大，仅比现下64开纸稍大一些，宣纸，木版印。从不同层面仔细推断，它约是清末民初的故纸。类似的说明纸也叫“内票”，实际上是旧年传统商家附在商品包装里的广告说明书。

　　这次从阿明手里“抢”到的这张内票，出自广东佛山正尚斋。画面上以展开的书卷形为装饰框，右手边有手工加盖的“正尚斋”红色字样，左下角有“天益”、“监制”两个印章，显清秀雅意。书卷框中的广告文云：“本铺向在粤东佛镇汾流大街，精造入漆硍朱及各色颜料……货真价实，远近知名。近有无耻之徒，轻色伪货，假冒本号，贪图射利。凡贵客赐顾，请认天益卷书内票为记，庶无致误……”如此看来，这张故纸还多了一层防伪标签的性质。

　　银朱究竟为何物？银朱也叫硍朱，即硫化汞，明人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银朱乃硫黄同汞升炼而成，其性燥烈……”银朱是无机化合物，性状为鲜红色粉末，有毒，可以用作绘画颜料与传统中药。

　　那么，正尚斋故纸上缘何以“入漆硍朱”作为首当其冲的标榜呢？作为颜料，银朱的遮盖力很强，素以色泽鲜艳、久不褪色、防虫防蛀著称于世。古书中防虫蛀的丹纸，以及中国书画所用的上等印泥就是用银朱制成的，乃至古代名贵漆器，也以银朱入漆为佳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20世纪工笔花鸟画大师于非闇对中国传统绘画颜料有精深研究，所著《中国画颜色的研究》驰誉已久。书中内容注重历代理论与个人实践新知相结合，对中国画颜料的出处、命名、特性、制作、用法等进行了详细介绍，堪称该领域的里程碑之著。该书1955年首印，其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版。

　　于非闇颇为看重银朱，也曾关注过正尚斋出品的银朱。《中国画颜色的研究》第一章《中国画颜色的品种及性质叙述》中谈及银朱时写道：“银朱又叫紫粉霜。这是我国古代发明最早的化学颜料……水银一斤，可得银朱十四两。鸦片战争以后，海运大开，水银出口，价值既贵，用它提炼银朱的很少。主要的产地是福建漳州。到今日，连一包(重一两)银朱也很难找到了。今日用‘一硫化汞’替代。”

　　历来，银朱是古建彩绘、神像彩绘的重要颜料，能够入漆的银朱甚至稀有。于非闇进而在《画像彩画用色》一节中写道：“据北京的彩画工人刘醒民谈，他们使用的颜色如下：一、正尚银朱(正尚是商标名。中国入漆银朱，不易找到)。二、日光银朱(日光是商标名)……”这其中的“正尚”就是正尚斋。

　　再有，中国书画最讲究用极品朱砂印泥，如果没有朱砂，也可以用银朱代替。制作印泥时，先用泉水把银朱淘洗，银朱里所含的油质，经过洗涤自然会漂在水面，细心把浮油撇去，等银朱晒干，即可应用。此法叫“飞银朱法”，古法认为飞银朱所用的水，以山泉为最，河水次之，井水又次之，雨水矾水是不能用的。要注意的是，朱砂制印泥，不可掺入银朱；银朱制印泥，也不可掺入朱砂，假如两者并用，印色也会变黑。

　　顺便说说朱砂与银朱。仅看颜料实物，常人难以分辨二者。明人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记：“凡朱砂、水银、银朱，原同一物，所以异名者，由精粗老嫩而分也。”朱砂与银朱二者从颜色上无法区别，主要区别在于朱砂是天然的，而银朱是合成的。天然产的以广东佛山产的“佛山朱”、湖南辰州产的“辰砂”比较闻名，人工制造汞炼的以福建漳州、广东佛山所制比较出色，二者价都不廉。天然朱砂还有老坑、新坑之分，颜色发紫、色不染纸的是老坑砂；颜色鲜艳、色易染纸的是新坑砂。

　　没想到这小小的内票故纸，能揭示出不常为人知的故事，不能不让人感到一种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