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去世不久,有关单位1983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张大千作品展览,纪念这位为我国绘画艺术做出了重要贡献的大师。荣宝斋收藏的两件张大千巨幅手卷《华山云海》和《设色山水》被借去参展,成为整个展览会中最为人瞩目的佳绘。1994年荣宝斋“百年之庆”,分别在北京中国美术馆、香港和韩国举办荣宝斋珍藏艺术品展览,也都展出了这两件作品。1999年为纪念全国政协成立50周年,在政协礼堂举办的“近代中国画名家”大型画展上,这两件作品再次成为最耀眼的展品。据悉,台湾和海外都不曾见过他的这类作品。这是迄今所知张大千价值最高的作品。
张大千 华山云海图这两件作品,蕴藏着一个生动的故事,体现了张大千豪爽的性格和他与荣宝斋的缘分。张大千不但是个艺术大师,还是个美食家;不但自己做得一手好菜,更是许多名菜馆的座上客。他居京时,最喜欢吃南新华街“春华楼饭庄”老板白永吉做的菜,还时常带一帮食客来;不仅在这里吃,白老板还经常往他家里送鱼翅。然而,不管是吃饭还是送鱼翅,白老板从未收取分文。时日久了,张大千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先后画了以上两件巨幅山水画赠送白老板。后来,这两件宝贝又偏偏流入了荣宝斋的收藏柜,这当然不是偶然的。张大千与荣宝斋的交往也一样的豪爽。在北京,他的画都由荣宝斋装裱;荣宝斋还专门精心为他研制朱砂、石青、石绿等绘画颜料。他则大力支持荣宝斋。画家一般都不愿意为南纸店作笺纸画稿,因为那被认为是“雕虫小技”,不屑一顾,更何况张大千这样的大画家。然而,荣宝斋需要时,他却毫不推辞。他曾先后三次“屈尊”为荣宝斋作笺纸画稿三套,每套八张,既有山水,又有花卉,分别刊于1935年、1951年和1957年各版本的《荣宝斋诗笺谱》。著名画家为荣宝斋作笺纸作画稿,除张大千外,还有齐白石、溥心畬、吴待秋、陈半丁等,这是荣宝斋的笺纸被誉为“琉璃厂诸笺肆之白眉”的原因之一。
敦煌供养人(荣宝斋木版水印)三四十年代,张大千就享誉中国画坛,有“南张(大千)北溥(心畬)”之称,一般画店老板求他作画十分困难;荣宝斋却是另一种情景,不管是经理还是伙计,只要向他说明店里需要什么样的画,他二话不说,很快就满足要求。琉璃厂文化街和与之交叉的南新华街,每年正月初一到元宵节期间的厂甸集市,是北京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所有的画店都拿出最好的画挂在橱窗上,行话叫做“窗档”,以显示自己的实力。有一年春节,张大千一气为荣宝斋画了15幅“窗档”,令同行羡慕不已,自叹不可企及。荣宝斋的经理王仁山与张大千的交情非同一般。一次,王到荣宝斋上海分店办事,顺便邀张到店里叙谈。二人谈得十分投机。最后,王对张说:“先生若赏脸,我请先生一起到北京,不光包先生的机票,还请先生吃谭家菜。”谭家菜!提起谭家菜,张大千就神采飞扬:“谭家菜,周家酒,吃了喝了还不想走。”王仁山对画家的吃、用、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张大千在北京,除了“春华楼饭庄”之外,最爱吃的就是谭家菜了。
张大千 白头红叶图对王仁山这个非常友好的邀请,张大千是不会推却的。数日后,他们一起乘飞机到了北京。王仁山立即在谭家菜馆订了菜。三天后,张大千偕好友溥心、陈半丁等前来品尝谭家菜。席间,老朋友无拘无束,谈笑风生,到得意时,张大千竟把鞋脱了。谭家菜馆是官宦、名流和富人常光顾的地方,室内布置十分讲究。墙上所挂的名画中,有一幅张大千的荷花。王仁山见物生智,把话题引到荷花上来:“张先生这荷花画得多好,让人见了就不愿意走。荣宝斋有许多名人字画,其中荷花也不少。但依我看,是张先生画得最好,只有张先生把‘风吹荷花十八变’的种种妙趣表达得淋漓尽致。”“王老板过奖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为贵宝号画些荷花?”“如先生方便,那再好不过了。”通过与画家交朋友,达到做生意的目的,这正是王仁山的高明之处。
张大千《山水》立轴1943年王仁山五十大寿,张大千特意以敦煌壁画的风格画了一幅《古梅图》,并题“梅花小寿三千年”,赠送王仁山,以示祝贺;还由其兄张文修在画的下方题了一段很长的文字:仁山道兄行年知命,至友祝者或称其谦,抑或慕其鸿猷,或馈王母之桃,或献南山之颂。祝者固非虚誉,但非仁翁之所惬心。修交有年,知之至稔,且为吾弟大千之老友,恭介诞降,由敦煌绘红梅一株以寿之,取其清新俊逸之故也。盖仁翁虽操计,然筹小试匠心,而园林也,名山也,靡不有其足迹,性秉清逸。故大千以梅为寿,欢喜欲狂,适与性合故也。今缀数言,略表景仰,尤佩其居闹市之中,不失高尚之性,仁者乐山,信然乎。由此可见王仁山与张大千及其兄张文修交谊之深。
张大千 吹箫仕女图张大千是第一个去敦煌研究、临摹壁画的中国画家。1941年他带一班人马去敦煌这个世界级文艺宝库,一住就是三年,受益匪浅,使其画风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从此,向他索要敦煌风格作品的朋友越来越多,牵扯他很多精力。如何摆脱这种困境?他想起荣宝斋擅长印笺纸(诗笺、信笺),能不能用这种传统印刷方法来印他的画?如果印得好,印出一批来送人,岂不可以减轻许多应酬之苦吗。他对荣宝斋经理王仁山说出了这个想法。王仁山爽快地答应试试看。张大千十分感激王仁山的理解和支持。然而,尽管王仁山对印张的画很有信心,张大千却仍不太相信荣宝斋能印得好。他接着王仁山的话说:“不过……”欲说又止。
王仁山知道张大千的意思:荣宝斋的雕版印刷技术虽然是北京各南纸店的佼佼者,但从来都只印大不盈尺的笺纸,要印大幅的中国画,尤其是要印他以敦煌壁画风格画出来的画,谈何容易!王仁山任荣宝斋经理二十年,潜心研究雕版印刷技艺,是这一传统艺术的专家,虽说以前未印过大幅的中国画,但他熟悉这种技艺的特点和本店技师们的技术水平,有把握印好,因而胸有成竹地笑道:“大千先生,您说‘不过……’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担心我画出来,你们不一定能印得使我满意。”张大千停顿一下,捋着胡子,面带几分神秘续说道:“我现在的画同去敦煌以前可大不一样了。”“请您放心,只要您把画交给我们,准保让您满意。”“但愿如此。”“一言为定。”几天后,张大千送来一幅纵105厘米,横38厘米的《敦煌供养人》。此画线条练达、流畅,力度非凡,人物很有神韵,确系面目全新的力作。王仁山高度重视这件作品的复制工作,把它交给经验丰富、技术最好的师傅复制,并反复嘱咐,一定要印好,通过此画的复制,使荣宝斋的印刷技艺来个突破,让张大千惊喜。结果如王仁山所期。他带上原作和复制品去见张。复制品从纸质、用色、线条到神韵,均与原作丝毫不爽,以致张大千一时难以分辨,遂拍案叫绝:“王老板,真可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呀!”王仁山以几分戏谑的口气问:“大千先生还满意吗?”张大千捋起胡子哈哈大笑:“你王老板办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大千 溥儒 梅花山茶图张大千与王仁山相交有日,对其办事能力和可信程度,的确是很放心的。他怎么也不会忘记1940年王仁山帮助他的学生肖建初从北平回四川同他一起去敦煌的事。当时日军继续大举进攻中国腹地,战事正紧,肖建初被困在北平。日本宪兵和特务盘查很紧,满口四川话的肖建初如果单独南下,必凶多吉少。王仁山得知此事,想出了个比较安全的办法,帮助肖建初突围。他让肖穿着长袍马褂,戴上瓜皮帽,扮成荣宝斋的二掌柜的,并派一个伙计随从,一路声称要去山西收购文玩字画,果然一路顺风。到山西,再绕道回到了四川。1949年,张大千离开大陆,流寓国外,最后定居台湾。由于政治和地理的原因,荣宝斋虽然与他失去了联系,但彼此情缘未断。作为一个国画艺术大师,荣宝斋依旧推崇他,继续经销他的作品,并收藏他有代表性的优秀作品。
本文开头提到的两件作品,是他40岁左右所作。他当时艺术上已经成熟,形成了个人的风格,而且精力充沛。《华山云海》纵46.3厘米,横569.6厘米,初师张僧繇法,后稍加勾勒,似李思训,是一幅金碧山水,全都用金粉、朱砂、石青、石绿、蛤粉等矿物颜料绘成,金碧辉煌,气势雄伟。自题《西江月》一阕:
到此欲骄日月,回头又失蓬莱。
秋风吹出井莲开,何处长安尘。
雪下玉龙游戏,月中青女徘徊,
眼前忆着锦江来,今古纷纭玉垒。
傅增湘为其题名《华山云海图》,并赋七绝一首:
神工直逼王安道,仙掌莲花手抉开。
兵气初销更西笑,三峰岚翠泼天来。
作镇西天一华山,雄奇秀拔照人寰。
尽收气象纤毫底,持压跳踉万怪顽。
《设色山水》纵47厘米,横559厘米。此图运用写意手法,从宏观上描绘了祖国山河的雄奇阔达,对局部山石的处理上,又不失细致入微,秀润峻拔,令观者回味无穷。他离开大陆以后,由于年事已高和眼睛不济,已画不出这样的作品了。荣宝斋熟知这两件作品的艺术价值,不失时机将其收入自己的收藏柜,成为镇斋之宝。此外,还收藏他的立轴、册页、对联、扇面、书札等多件,既有山水,人物,花卉,也有书法作品。大约在张大千辞世的前二三年,他在北京的一个侄女及她的儿子,要绕道美国去台湾看望他,拿着张大千的两件作品到荣宝斋出售,筹备旅资。按照当时的收购价,这两件作品是远远不够的。为了帮助他们实现这个夙愿,也寄托荣宝斋对这位久违的艺术大师的敬意,荣宝斋把作品留下,给了他们足够的旅资,并托他们带去荣宝斋以木版水印方法复制的张大千的一幅仕女、一幅花卉和一对精美的石章,还请他们转达荣宝斋对大师的敬慕和问候。
张大千 金碧山水图扇这母子二人虽然到了美国,但由于当时两岸关系仍处僵局,竟未能如愿转道台湾。然而,荣宝斋送给张大千的东西,最终还是辗转到了他的手。大师见物生情,引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他本想画张画回赠荣宝斋,但不知荣宝斋的故人是否还健在,只好作罢。然此事勾起他对许多故人的思念,因而托来人带给北京画家叶浅予、胡爽盦、田世光每人一幅画,以寄托他对故人的情怀,张大千离开大陆已半个多世纪,辞世也已快二十年了,荣宝斋当年与他交往的老人也已相继故去,但他与荣宝斋的友谊仍留在荣宝斋职工的心中,他的佳作将在荣宝斋永远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