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古玉鉴藏：君子之美

宋文辉收藏的唐代和田白玉梳（髮飾） 西周和田玉琮 宋文辉收藏的战国早期楚式龙纹玉佩

　　文\海南日报记者 彭青林 见习记者 李艳

　　图\海南日报记者 李英挺

　　“君子比德于玉。”中国有着世界上最悠久流传最广泛的玉文化。中国古人早在洪荒时代就已经开始发现玉、使用玉、崇敬玉，将玉的特质与古人心目中的理想人格相联系，赋予了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精神追求。

　　高古玉，即汉代以前的玉制品，更是紧密地与当时社会的道德追求、宗教信仰、礼仪制度等联系在一起，成为今天的人们了解和探寻古代中国人精神世界的重要窗口。

　　“高古玉散发着独特的格调与气韵，吸引着我们去体会中华传统文化、品味古人精神追求，这正是小小玉石的魅力所在。”高古玉收藏爱好者宋文辉说，从初出校门就开始收藏学习高古玉，至今已有20多年，玉藏品中无论市场价格高低贵贱，每一块高古玉都带给他无穷的精神享受和生活乐趣。

　　宋文辉向海南日报记者着重介绍了他最喜爱的3类高古玉：楚玉、秦玉、史前玉(新石器时期的玉器)，3种不同的玉石之美。

　　楚玉 | 器物之美

　　“即使在众多精美的高古玉中，楚玉也能一眼就能看出来。”宋文辉站在收藏柜前说。

　　的确，展柜中的两对战国时代楚国的龙形玉佩，无论纹饰造型之精美、雕刻之细腻、气质之浪漫独特，在一众古玉中格外显眼。

　　玉中之最当推楚

　　回忆起收藏到第一块楚玉时的情景，宋文辉嘴角扬起久久不愿散去的笑容。“大概是1995年吧，在河南淘到我人生中第一块楚玉，那时的心情用狂喜来形容毫不过分。”他说，楚玉在外型上各具姿态、栩栩如生，线条细腻如发丝，富有动感，造型美观，给人以飘逸、流动的自然美感。当时，他捧着这块楚玉反复欣赏盘玩，久久不能入眠。

　　“楚玉的精美程度堪称无懈可击！”虽然收藏的高古玉已不少，但宋文辉对楚玉的赞美却毫不吝惜，他认为即使在整个中国玉文化史上，楚玉的审美价值仍令人叹服。

　　他收藏的这两对楚玉佩，虽然在岁月的打磨下都已经几乎完全钙化，失去了玉石原有的温润莹透的外表，但丝毫没有减损其中蕴含的与众不同的气质和深厚悠远的楚文化。

　　宋文辉指着这两对楚玉和其他古玉进行比较，特点确实十分明显：在工艺上，大量运用透雕、浮雕、镂空等技术，比同时代的古玉更加复杂；外型上，线条飘逸，造型灵动，设计新颖；纹饰上，繁复华丽，雕刻细致，这些都与战国时期北方地区的玉器有所不同，在他的收藏中有比较明显的体现。

　　浪漫离奇显高超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楚玉，那就是浪漫。”宋文辉说，就像楚辞以浪漫离奇著称一样，浪漫主义色彩在楚玉中也有着具体的体现，这与楚国的地域特点，生活环境是密切相关的。

　　宋先生收藏的其中一对玉佩，分别作龙形，昂首挺身，气宇轩昂，正面相对，应为一组楚国贵族在重要典礼上佩用的组佩中的一对。当时楚国的制玉工匠以丰富的想象力，营造出龙身回环逶迤的线条，既保持了龙本身的庄重威严，又增加了华丽神秘的视觉之美。

　　另一块螭龙纹玉佩，则采用了透雕镂空的手法刻画出两大两小4条龙，仅在龙的头尾等处相连，体现出楚国工匠高超的玉雕技艺。两条大龙背向相对，头尾爪相连，龙身线条呈“回”字形，构成了稳定庄严的视觉中心。龙身两侧则各有两条小龙，头圆无角，又称为“螭”，轻轻咬住大龙龙身，龙尾外翘，整个线条呈S形，为整块玉佩增加了活泼灵动的气息。

　　宋文辉介绍，到了春秋战国时代，中原地区的玉文化已经从“神玉文化”向“礼玉文化”演变，玉器更多承担起宗法制度的象征，但在楚国为代表的南方地区，仍然延续了史前中华文明以来对玉器“神性”、“灵性”的崇拜，体现在玉器上，就是突出的神秘华丽的浪漫风格。

　　重视细节传后世

　　纹饰复杂、线条相对柔美也是楚玉的特点之一。宋文辉表示，楚玉的一大魅力，就是特别注意细节，工艺十分精美、细致，但凡能够继续雕琢进一步美化的细节，楚国制玉技师均不会放过。正因如此，楚玉被称为战国时期玉中之最，并对后世玉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以龙形玉佩为例，龙身上遍布蟠虺纹。“虺”(音huǐ)就是小龙，相比于中原地区玉器上常见的鼓钉纹，这种纹饰在圆形的鼓钉上加了一个“小尾巴”，在庄严肃穆之外更增添了不少灵动的氛围，做好了庄重而不呆板。

　　再比如螭龙纹玉佩，无论螭身上的龙鳞，还是龙身上的翅膀和尾巴，都以繁密的阴刻线作了细致的描绘，更显螭龙的气韵，顿时给人华美之感。

　　在宋文辉收藏的楚玉中，纹饰最突出的还是一块龙纹玉璜。玉璜正中以羽状纹饰作为分隔，左右两边各浮雕了两条螭龙。螭龙的雕刻因形就势，龙头遥遥相对，龙身相互缠绕，龙身通身以细线勾画出鳞羽，爪翅足备，龙表情凶恶线条却柔美繁缛，别具美感。

　　“楚玉纹饰爱用铺陈手法，十分讲究排场。”宋文辉说，从艺术角度上而言，这让后世有更多视角对其的文化进行探寻；从实际应用的角度上看，这样一丝不苟、不惜成本的匠人精神对后世还是有一定的鼓舞价值的。

　　秦玉 | 精神之美

　　若要让宋文辉在众多高古玉藏品中挑出最钟意的，首选居然不是繁复华丽的楚玉，而是风格恰恰相反的秦玉。在他的展柜中，一件先秦螭纹玉璧、一件龙纹玉觿(音xī)，造型流畅、雕刻质朴，静静地散发着青色的光芒。这两件玉器，都出自春秋战国时代的秦国地区，因此被称为秦玉。

　　“秦玉的特殊之处，恰恰就在于其看似朴素甚至有些“糙”的风格，却能让人感受到东周大国的气度，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宋文辉感叹，最终无不被其映射的精神之美折服。

　　质朴造型见证崛起历史

　　这两件秦玉，在外形上乍一看同其他玉器并无太大差别，璧、觿都是春秋战国时期比较常见的玉器类型。

　　拿螭纹玉璧来说，通体为圆形，正中仅开一小孔，大约刚好能穿过绳子，和常见的中间开孔较大的玉璧有所不同，浑然一体，增添了质朴之感。壁面通体作螭龙纹，呈放射状从中间向四周延伸，除此以外再无其它装饰。宋文辉介绍，其实就连这个玉璧的上下薄厚程度也不尽相同，相比极尽工艺的楚玉，这块玉璧的工艺简直有些过分朴素了。

　　另一块玉觿也是如此，除了通体螭龙纹，再无其他额外纹饰。“从制玉工艺而言，开片与打磨工艺相对都较为粗糙，甚至有些的玉器未曾打磨。”宋文辉说，简洁直接的线条，不过分拘泥于固定形式的造型，正是秦玉的独特之处，也是高古玉爱好者们“一眼辨认”的方法。

　　“实际上，市面上真正的秦玉是比较少见的。”宋文辉告诉记者，秦国人远远不如楚国人那么喜爱制造和使用玉器。这与秦国崛起的历史密切相关。

　　秦国建国之初，不过是地处戎狄之间的小国，国力比较落后贫穷，被中原诸国看不起。而在古代，由于玉质坚硬，制玉工具十分有限，制造玉器需要耗费大量的劳动，有的玉器一件甚至要耗费一位玉匠一生的精力。正因如此，比较富足的楚、齐等国，有财力大量制造玉器。而一心崛起的秦国，将主要力量集中在耕战上，制造玉器比较少。即使是制造玉器，也不在细节上花费更多劳动力加以精雕细琢，而是更多追求玉器的精神内涵，继承了上古玉器的精神气质。

　　粗犷纹饰显现气度与力量

　　尽管如此，作为在强调礼制时代的贵族权威象征和反映古人追求、沟通天地的神圣器物，秦玉也有自身的独特之处。

　　“细看它的纹路，就会发现秦玉在制玉过程中的与众不同，这也是它最特别的最吸引人的地方。”宋文辉指着两件秦玉说，仔细观察它们的纹饰，就会发现刀工运用比较单一，多为阴刻线来表现纹饰，由深到浅十分明显，每刀收尾处也清晰可见，显然线条刻划有力。

　　“你看，在这块秦玉璧上的圆形雕饰都是较为随意简单的，它们没有特别的讲究，这和楚玉的处处注重细节强调对称工整完全是不一样的。”宋文辉指着他的收藏说，而正是如此，秦式玉器的原始性、统一性得到充分的表达：一个一个纹饰来看，似乎粗糙简单，但是同样简洁有力的纹饰布满整个器物，十分统一，整体来看，粗犷中有别样的气度与力量。

　　“这就好像秦国的军队一样，一个士兵没有什么特别，但组成著名的秦国军阵，就有了能让六国军队闻风丧胆的强大气势。”宋文辉说。

　　小小玉器映照时代精神

　　与螭纹玉璧造型极致质朴不同，龙纹玉觿的造型却不拘常形。觿本为随身工具，古人的主要用途就是用来解绳，因其实用性而受到了秦人的喜爱，逐渐成为随身佩戴的装饰品，甚至成为墓葬中的礼器。这块秦玉觿，龙头略方、尾部卷曲成钩，纹饰虽然简单，造型极尽伸展，像一个字母C型，流露出张扬肆意的一面。

　　“无论是粗犷的线条，还是不多讲究的造型，实际上都是张扬豪迈的秦人性格、折射出秦人的精神光芒。”宋文辉说。

　　秦玉在造型与纹饰方面追求“简一”与统一，一般情况下，很少有过于繁缛的造型与纹饰。这体现出了秦与儒家所提倡的礼仪道德区别开，即注重实效、追求功利的法家精神。

　　虽然秦玉线条简单粗犷：不加规则的圆形、无固定的厚度限制，但也正因如此，使得此种玉器在外观上给人以一种张扬的个性与霸气之感。

　　“在那个时代，秦人生活处境艰辛，自然的他们对天与神的崇拜可想而知。”宋文辉说，即使受经济、技术等条件制约，玉器也是秦人重要的精神寄托，深刻表达了秦人的生活风貌与思想倾向。

　　秦玉以其大气磅礴，印证了数千年前秦人的淳朴民风和彪悍尚武精神。注重实效、尚武骁勇，也正是秦人之所以能够经历百战、攻灭六国、统一天下的重要原因。

　　史前玉 | 神秘之美

　　在有确切史书记载的夏、商、周之前，中华文明仅见于传说之中。但璀璨纷繁的玉器，为这段有记载以前的历史，作下了有力的注脚，同时也为自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简洁刻画焕魅力

　　宋文辉的收藏中，这些朴素的史前玉器同样引人注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包括齐家文化玉璜、良渚文化玉琮、红山文化玉猪杖首，以及玉璇玑等等，风格迥异但又各有特点。

　　四璜连璧是宋文辉珍藏已久的齐家文化玉器。“半壁为璜，所以四璜拼凑起来就是一个圆。”他说，这块玉璧大部分都是单一的黄色，边缘偶尔泛有深褐色，是由长期地质侵蚀造成的结果。简单直观的外表、几乎无过多的雕饰是其的显著特征，这样反而给了后人更多的自由想象的空间，自然就为这一时期的玉器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玉璇玑就更加神秘。其独特的造型，一直引发猜想，这件玉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有学者，是古人用来观测天象的仪器。但现在也没有能够证实的确切说法。

　　红山文化青黄玉杖首是宋文辉的珍藏，与上述外形抽象用于祭祀的礼器不同，这件玉器雕刻的是一只动物——猪。玉器上不过几笔简洁的刻画，却生动地雕刻出一只小猪嘴脸，活灵活现。在红山文化中，猪常与龙同时出现，或者亦猪亦龙，最典型的就是红山文化玉器的代表——玉猪龙，也是我国最早的龙图腾。宋文辉收藏的这件小小的猪龙，是一枚杖首，或许是镶嵌在哪位部落首领的权杖上，象征着权势。其简洁传神的刻画，散发着原始的魅力。

　　宋文辉表示，史前古玉不同分支风格大相径庭，其中的影响因素十分复杂。各具千秋的玉文化，宏观上构成了史前的灿烂文明，但难以追根溯源，使其神秘色彩愈加浓厚。

　　通达天人增神秘

　　和玉猪杖首一样，宋文辉收藏的青玉琮，也是古代只有部落领袖和宗教头领才能使用的。这件玉琮，外形为长方形柱体，中空为圆环，正映照了古人“天圆地方”的宗教理念，一般认为是他们祭祀天地所用的礼器。同时，玉琮也象征着部落领袖和宗教头领沟通天地的独特能力。

　　宋文辉告诉我们，在距今甚为遥远的年代，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落后的情况之下，玉器对普通百姓更是遥不可及，因此玉器的用途大多情况下均为祭祀、通灵、占卜用。由巫师借用玉祈求上天风调雨顺，以此表达人民的共同心声，或通过玉器进行占卜活动。

　　史前玉器的使用群体十分有限，一般只有部落首领、巫师具有极高或特殊的社会地位等人才能拥有玉器，这也增加了古玉的神秘色彩。

　　史前玉器在当时作为沟通天人的信物，并被神化成集驱瘟、避邪、攘灾、除祸等多种功能为一身的特殊物，自然被赋予了众多民众的精神寄托。这些被神化了的文化产物，加之当时人民的智慧结晶融成的艺术美感，使史前玉器的神秘之美更加夺目。

　　对话古人尽遐思

　　“史前玉器最迷人的地方在于它的难以考证，所以给后人更多的遐想空间。”宋文辉说。

　　难以考证的原因首先是史料不足，遗留至今的书籍文献是少之甚少，且图案样式与现代相差甚远，这为后世对真正掌握玉器的用途、表达的思想加大了难度。

　　其次，史前时代生产力十分落后，造玉材料较原始，常用石头或动物骨头加工玉器，玉器本身的工艺也比较简单原始，纹饰往往粗糙或没有纹饰。这些难以考究的工艺，为研究设置了障碍。

　　“虽然史前玉器往往造型、纹饰比较简单，但独具自然的韵味，也彰显了我们祖先的辛勤与智慧。”宋文辉认为，虽然对史前古玉的探索难以有最全面最真实的了解，但这正是其魅力所在。“这块玉独特的工艺和外形，总给人一种新鲜感，每次看到都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想象。”宋文辉望着心爱的四璜连璧说，似乎被引领到古人祭坛，玉璧周围是载歌载舞的古人们，在祈求风调雨顺；又似乎看到古代匠人，如何用简单的工具打磨这块玉璧。“捧着它，就像是在与古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