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莫一
伦勃朗是构成阿姆斯特丹之伟大的重要部分。这位年少得志,25岁离开家乡莱顿到阿姆斯特丹做“阿漂”的画家,直到63岁潦倒离世,在阿姆斯特丹住了大半辈子。阿姆斯特丹这座现在不大,当时(17世纪)更袖珍的小城,是伦勃朗一生荣辱的见证,老城里的华厦穷巷,也遍布着大师的足迹。
游览出发前,翻看一本简易荷兰旅游手册,首页写着:“阿姆斯特丹,世界上最伟大的小城之一。”这话口气不小,却说得谦虚有礼,着实让人行未动而心先动起来。而提及阿姆斯特丹如何“伟大”,在不可胜数的史事和实例中,随手拈出阿姆斯特丹的“艺术”、拈出伦勃朗的大名来,无论内行外行便都得俯首贴耳,三个字儿——“给跪了”。
伦勃朗是构成阿姆斯特丹之伟大的重要部分。这位年少得志,25岁离开家乡莱顿到阿姆斯特丹做“阿漂”的画家,直到63岁潦倒离世,在阿姆斯特丹住了大半辈子。阿姆斯特丹这座现在不大,当时(17世纪)更袖珍的小城,是伦勃朗一生荣辱的见证,老城里的华厦穷巷,也遍布着大师的足迹。
1634年,生活稳定、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伦勃朗在阿姆斯特丹和大家闺秀萨斯利亚结婚。五年后,伦勃朗在富人区买了一座豪宅,即现在位于Jodenbresstraat大街上的伦勃朗故居。阿姆斯特丹的房子多依河而建,瘦瘦窄窄、摩肩接踵。伦勃朗的豪宅是一幢三层小楼,外立面每层四扇窗户,已经算是宽阔体面。今天的故居,红砖墙配着绿漆门窗,煞是明快爽利,这种无半点繁复雕饰的建筑风格,非常符合阿姆斯特丹当年简洁的审美。伦勃朗在这里住了近20年,后因债台高筑、无力偿还,被迫卖掉房屋,屋内的个人物品也一道拍卖用来抵债。好在当时的拍卖清单还在,后人得以按清单一一补回当时的家具物品,恢复了屋内陈设。
故居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客厅挂满油画,画家在这里招待客人或是前来买画的顾客,其中一幅是伦勃朗为夫人画的肖像,画上人神采奕奕,双颊丰满。可以想见,刚搬来的那几年,事业如日中天又家有贤妻的伦勃朗在这里迎来送往,多么热闹风光。厨房里瓶瓶罐罐很多,炉灶锅碗都是17世纪荷兰寻常人家的样式。搬过来没几年,伦勃朗的妻子就病至不起,家中的恶女仆毫无厨艺,伦勃朗曾在酒馆向为妻子治病的医生凡·隆恩抱怨“自老婆生病,家里的饭菜就做得粗糙不堪”,并当着医生的面点了煎蛋、青鱼和面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房子的楼梯狭窄逼仄,两边拉着绳子权作扶手。卧室面积并不算大,床像一面壁柜,又短又小。据说这源自当时流行的一种理论——半坐着睡觉不容易猝死,因而伦勃朗家所有的床都是这种躺不下去的状态。一大间画室大概四十平方米,摆放着画架、书桌、自制颜料的工作台、绘画模型和工具之类。伦勃朗平时在这个空间待得最久,妻子病重之际,他仍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以图忘却尘世的烦恼。凡·隆恩医生对他这一点“气愤已极”,认为伦勃朗这种“只要把自己锁在画室里一心工作,家庭的骚扰便会不了了之”的想法纯属自欺欺人。不过这也只是医生的愤激之语,谁都明白,像伦勃朗这种级别的大师,不要说生前离不开画室,即使死后,灵魂怕也要在这爿画室萦绕徘徊几百年呢。也唯有这般,才成其为伦勃朗。
值得一提的是,故居收藏最丰的是伦勃朗的铜版画,有250件之多,还有伦勃朗的素描和其学生的作品。若问为何伦勃朗创作了这么多的铜版画?真实原因是,这种复制方便的艺术品物美价廉最好卖。
伦勃朗故居北部不远的过磅房(De Waag),是另一处与伦勃朗关系相当密切的古迹。现在它的底层是一间咖啡馆,伦勃朗时代这幢建筑一楼是广场集市的过磅房,二楼是各种行会的活动场所。外科医师公会就在这里。1632年,当时阿姆斯特丹城里最著名的开业医师之一杜尔普找到伦勃朗,请他为自己画一幅上解剖课时的画像。医师请画家给自己画“工作像”是当年的时尚,那些“工作像”所呈现的无外乎记录“某年某天某医生和他的学生正在进行解剖”这一主题。而伦勃朗完成的这幅《杜尔普医生的解剖课》,显然远在水准之上,达到了一种超越时空的永恒。在今天,绝无人再认得杜尔普医生、认得环绕在他身边的年轻医师们,但这些画中人已然成为了人类无尽求知欲的化身,他们灼灼注视的仿佛不是尸体,而是人类自身的奥秘。凭着这幅画,伦勃朗超凡的技艺折服了所有阿姆斯特丹人,这幅画挂在外科医师公会的墙上,成为阿姆斯特丹医师的骄傲。
沿着《杜尔普医生的解剖课》的理念和道路,又在艺术之路上前行了十年后的1642年,伦勃朗又接到一个大订单。但这一次,伦勃朗这位倔犟的旅人,用踽踽独行的身影将同时代人甩开太远太远。
地处阿姆斯特丹心脏位置的新市政厅落成于1648年,后被拿破仑征用,成为荷兰王宫。新市政厅前的水坝广场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卖艺者铺开行头开始卖力地吆喝。伦勃朗的名作《夜巡》,就是18世纪初期迁移至这座新市政厅时,因预留位置不够大而被裁掉了边角。
《夜巡》,伦勃朗1642年应阿姆斯特丹城市火绳枪兵工会之邀创作。在这幅画上,伦勃朗押下了自己艺术前途和后半生命运的赌注。创作《夜巡》的时候,伦勃朗忍受着丧偶之痛和因购置豪宅带来的巨大经济压力。因此,伦勃朗时常在市场的恶趣味和自己艺术理念之间徘徊不已。他明白此时不是“单为了艺术而作画,不管那样做有何等重大意义”的时候,有时甚至想“我就给你们画像,有时甚至也按照你们的意思画”好了。但当枪兵工会的订单送上门来时,画家再一次将所有这些顾虑抛诸脑后。“我要创作一些真正伟大的作品,让人们看看,一旦他们能让我自由处理,我便能画出怎样的画来……我将获得较大的自由,这一切都要通过这幅画来谋取……”结果呢,这幅革命性的群像画,由于没有给所有人一个清晰的正脸儿而得到委托人的“负分差评” 。伦勃朗自此彻底“栽”了,流言蜚语、订单骤减、债主催逼,生活每况愈下。不但十几年后被迫卖掉旧宅搬往了西边的贫民窟约丹区(Jordaan),而且连在老教堂(Oudekerk)为亡妻购买的墓地,也被迫转手让人。大概可以这样说,在伦勃朗的一生中,上帝拿不走的只剩下画家对艺术的天分和执着。
夜晚,乘游船穿行在阿姆斯特丹如命运般交错的水道中,导游忽然喊大家准备好相机,在下一个转弯处拍照。游船缓缓划过水面,熟稔地转出一个完美弧线,远处一座建筑满身璀璨现身在夜幕下,如头戴皇冠的帝王——是西教堂,伦勃朗最后归宿。1669年,伦勃朗给自己画了最后的肖像,背景仍旧一片浓黑,一束光打在额头上,肥短圆脸上表情平静。10月的一个晚上,伦勃朗溘然而逝。由于他去世时实在是太潦倒,以致没办法风光大葬,也没人记得他埋在哪里。但有一种说法是,西教堂的安葬记录里记载了伦勃朗的名字,葬礼花了15荷兰盾。对于后世的追慕者来说,西教堂这座加冠的圣殿,确实最适合伦勃朗阿姆斯特丹绘画史上无冕之王的身份。■
(作者系文化机构从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