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祖钧
整理旧物,见一张六十多年前的结婚照及其结婚证书,新郎新娘是两位国画家许士骐教授和贝聿玿女士。
新郎许士骐教授早年留学法国巴黎美术学院,融西洋美术之精华于国画之传统笔墨,擅长山水、花鸟、走兽等画,曾应徐悲鸿先生之邀和张书旂、陈之佛教授等执教于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新娘贝聿玿是贝家大房的长女,所以我叫她大阿姨,虽从亲戚关系来讲不算很近,但结婚时她确实是在我家出阁的,因此印象就很深刻。贝家是苏州的名门望族,我外祖父赵邦彦家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书香门第,但我的大外婆(我亲外婆是大外婆去世后的填房)与大阿姨的母亲是海盐陈家亲姐妹,因此我叫她阿姨是对的,不过我家住在上海,若不是8.13日寇入侵,我们也许不一定会有来往。后来苏州沦陷,贝家拥有的名园狮子林被日寇侵占,全家四散逃难,她这一房由老母亲陈宜寿拖带三女一子辗转逃来上海(此时大阿姨的父亲已去世),在法租界姚主教路(现天平路)“大同坊”租得一个三层楼面住下。因我家也住在姚主教路上的“茅馆”,相距咫尺,远亲顿时变成了近邻,分外亲切,因此而过往甚密,其时我还很小,妈妈常带我和妹妹去玩,叫一声“大同坊好婆”后一定有糖吃。抗战胜利后不久,我叫他“叔叔”的舅舅(贝“背”娘舅这称呼为苏州人所忌)要结婚,为让出三层正房做新房,小阿姨与老母同住亭子间,二阿姨远嫁去了广东,母亲便邀大阿姨搬到我家三楼亭子间暂住。大阿姨贝聿玿,字坚白,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早年毕业于苏州女子职业学校美术专科,并先后师从国画大师郑午昌及吴湖帆习画山水画。住在我家时,她白天在上海市银行工作,下班后便潜心作画,把亭子间兼作画室并雅称为“海上坚白楼”。
婚礼于民国37年(1948年)11月14日下午在林森中路(今淮海中路)1800号的“世界社”举行,它离我家很近,步行也只需十分钟左右。那天上午,住在“大同坊”的新娘家人除老母亲外都先来我家与我母亲一起替新娘化妆和穿结婚礼服,花童是由新娘的外甥女担任,所以也在我家换穿礼服,很有些喜庆气氛。当时还是小孩的我和妹妹则非常起劲地跑上跑下轧闹猛,我妹妹还不时去摸摸几天前就挂在大阿姨房内的婚纱。午饭后,新娘先上三楼向我的祖父母告辞,接着新郎派车来接新娘及花童去世界社礼堂,我记得嫁妆是一个皮箱,除细软外大多是大阿姨的山水画作品及画画用的文具。当时父亲正在美国,母亲则带了我和妹妹步行去参加婚礼。
世界社是由辛亥革命时的同盟会会员、中国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的李石曾等所办的一个文化教育组织,是一幢三层楼的古典式洋房,正门要步上十多级石阶才能进入前厅,气派很大,但不是一个举行婚礼之类的公共场所,正是因为李石曾(二排左)亲允担任证婚人,婚礼才会在世界社举行,当时他还隆重地穿上了蓝袍黑褂国服;另一位证婚人是辛亥革命先烈陈英士的胞弟、民国政要、军事家及银行家、总统府国策顾问陈蔼士(二排右)。介绍人是四位闻名遐迩的国画大师张大千、郑午昌、张书旂及吴湖帆(三排左至右),他们促成的这桩婚姻曾是当年国画界的一大佳话。男方主婚人是新郎的哥哥、书法家许德臣(四排右);女方的主婚人是新娘的祖父、金融家贝理泰(四排左,当年中央银行总裁贝祖贻的父亲、贝聿铭的祖父,其时贝聿铭已去美国留学)。婚礼在世界社的前厅举行,并无特别布置,宾客就分坐在前厅及左右边厅。婚礼开始,主持人请证婚人、介绍人及主婚人先后上台,面向南站立后,司礼台上放着结婚证书。当主持人请新郎新娘入场时,钢琴奏婚礼进行曲,新郎穿了燕尾大礼服走出,面对证婚人等站在婚礼台对面,新娘则由其胞弟贝重威挽着缓步入场站在新郎边,钢琴由新娘的好友、南模幼稚院主任尤敦茀老师弹奏。仪式简单隆重,先由证婚人致证婚词,接着由介绍人致词及谈介绍经过,然后是双方主婚人致答谢词。最隆重的是结婚证书上所有相关人士都当场用印,一一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完成了这一庄严的文件,这样结婚议式就完成了。随后就是以当时很通行的茶点招待来宾,也就是各色蛋糕点心以及茶或咖啡。因世界社不是一般的公众礼堂,没有专门服务人员,蛋糕等都是从外面买来的,一碟碟点心与一杯杯茶放在各个桌子上,来宾自由地边谈边取食,欢声笑语,非常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