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有一位个性怪异、喜着奇装、嗜洁成癖的书法大家——米芾(音同“福”),他与同一时代的苏轼、黄庭坚、蔡京合称“宋四家”,并以癫狂的个性名震一时,人称“米颠”。900多年过去了,这位书法大家依然“癫狂”:他的作品在拍卖会上屡破天价,多少人求而不得。
祖上是开国元勋
米芾世居太原,后迁襄阳,最后定居镇江。他生于北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年),卒于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本名黻(音同“福”),41岁时,他自称是楚国芈(音同“米”)氏后人,“芾”与“黻”读音相同,形又似“芈”,故改名为“芾”。
米芾出身官僚家庭,五世祖米信,是北宋初年的开国元勋,高祖、曾祖以上,多为武职官员,自父亲米佐,开始读书学儒。母亲阎氏,曾是英宗皇后高氏的乳娘。米芾出生时,当时还是太子的英宗,送来了一支2尺多高的玉珊瑚作为贺礼。米芾6岁熟读诗百首, 7岁学书,10岁写碑。18岁时,高后之子继位为神宗,念及阎氏旧情,“恩荫”米芾为秘书省校字郎,负责文书校对,订正讹误。
尽管有母亲的这层关系,神宗也很欣赏他的书画才能,米芾还是没能飞黄腾达。他辗转于广东、广西、河南、江苏、安徽等地,历官18任,其中礼部员外郎算是履历中的最高官职,后人因此称他为“米南宫”(“南宫”是礼部的代称)。
说起当官,米芾还真不在行。史书上说他“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绝不是夸大其词。他游戏官场,屡屡被人打小报告,仕途不顺,可以想见。
米芾曾写信给宰相蔡京,诉说自己转宦南北、流落江湖之苦。有一次,走水路到河南,全家老小十余口人辛辛苦苦挤在一只小船上。为了说明船的大小,他就在信纸上画了一只。蔡京边读边笑,而当时弹劾米芾的奏章正是说他行为疯癫。
米芾的癫狂,在皇帝面前也不加掩饰。有一次,徽宗藏在帘后观看米芾写字,只见他反系袍袖,跳来跳去,落笔如云,龙蛇飞动,察觉到皇帝在帘子后面,丝毫不觉拘束和难为情,反而大声打招呼。
对于自己的癫名,米芾却不服气。有一次,苏轼在扬州召集宾客会饮,在座的都是名士,米芾也在场。酒喝到一半,米芾突然站起来,对苏轼说道:“世人都说我癫 狂,你觉得呢?”苏轼笑着回答说:“吾从众!”还是古人说得好:“唯不自谓痴乃真痴。今则痴人比比是矣,饰痴态以售其奸,借痴名以宽其谤。”不承认自己痴狂的人,才是真痴狂。
洁癖和奇装
米芾的怪癖,宋人笔记有很多记载,最突出的有两点:一是他的洁癖,一是好着唐装。
米芾有很重的洁癖。他身边常常放着一盆水,时时洗手洗脸,洗完也不用手巾擦拭,只是甩手晾干,生怕手巾弄脏自己。平时,也不与别人共用“器服”。有一次, 他的朝靴被别人碰过,心里面总觉得不舒服,就一洗再洗,弄得破损无法再穿。据说他为女儿挑选夫婿,也是因为其姓名“干净”——女婿姓段,名拂,字去尘。他说:“既拂矣,又去尘,真是我的女婿呀。”
由于好洁,米芾甚至不惜丢弃自己的心爱之物。有一次,他得了一方好砚,认为是“天地秘藏”,邀好友周仁熟共赏。周仁熟对这块砚石赞赏不已,说:“如此神品,不知磨墨效果如何?”米芾就命人取水。水还没取来,周仁熟一时心急,用唾沫磨起墨来。米芾勃然变色,说:“砚石脏了,不能再用了,你拿走吧!”后来, 周仁熟几次三番想送回砚石,米芾都拒绝了。
米芾甚至因为洁癖而丢过官。他曾负责太庙的祭祀礼乐,这是宗法社会中最为盛大隆重的仪式。祭祀服装上,绣有火焰等纹样。据说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是火德星君临凡,这祭服上的火焰纹样,便是赵宋王权的象征。米芾清洗祭服,用力过猛,竟然把衣服上装饰的火焰洗掉了。亏得徽宗素知米芾性情,没有大加责罚,只将他罢官了事。
米芾的奇装异服,当时也曾遭人议论。他喜欢唐代服饰,帽子、袍子仿效唐人,走到哪里都引来人群围观。时间久了,汴京(今开封)城里的男女老少,即便不认识他,也能从着装上知道他就是米芾。
有一次,他出门赴宴,戴了一顶高檐帽,结果帽子太高,无论如何,也不能戴着帽子坐进轿子里去。米芾又不肯让随从代劳,深怕他们弄脏了自己的帽子。左思右 想,最后让随从拆了轿子的顶盖,这才安安稳稳地坐进轿子里。一路上为人所惊笑,后来遇到老友晁以道,晁以道见状,也忍俊不禁,说道:“米芾,你简直就像是 坐在槛车里示众的囚犯啊!”
奇石与奇砚
米芾生活中,有两大爱好——一是石,二是砚。
他在镇江的宅子中,有一块奇石,上面共有81穴,秀润异常。当初用了100多个人,才将这块石头运至家中,题名为“洞天一品石”。他曾在江苏涟水做官,涟水靠近安徽灵璧,其地盛产一种敲击起来有金属声的石头,人称“磬石”。米芾收集了很多这样的石头,在自己的书房中流连把玩,终日闭门不出,将公务通通抛到了脑后。
著名的“米芾拜石”故事,今天已经成了艺坛上人所熟知的风流佳话。米芾在安徽无为做官时,见官署中有块石头生得十分奇特,便命人取出官袍,手执朝笏对着奇石行跪拜礼,口里还叫它“石丈”。言官们听到这事后进行评议,一时在朝廷中传为笑谈。对于拜石一事,米芾自己倒是很得意,他曾自作《拜石图》,以为纪念。后世也喜欢用这个题材来作画,很多著名画家都作有《米颠拜石图》。
米芾酷爱奇砚,连皇帝的砚台都垂涎。有一次,徽宗召米芾写字,用的是御案上的端砚。写完后,米芾捧着端砚跪下,对皇帝说:“这方砚石,臣下已经用过了,恐怕不好再供御前听用了……”皇帝哈哈大笑,就把端砚赐给了他。米芾高兴不已,抱着砚石退出,衣服上沾满了墨汁也不在乎。
砚为“文房四宝”之一,是文人、书画家的必备之物。米芾对砚石素有研究,曾著有《砚史》一卷,对各种古砚的品相、各地砚石的特点等都有精辟的见解。米芾自己也收藏过很多珍贵的砚石,他对这些砚石的爱护,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爱之如命”。他留下过一封书信,收信人是谁,现在已经不知道了。似乎是对方向他索要一方砚石,他拒绝得很坚决。信中写道:“拿走心,就变成了失心人。砚石,就是我的心。是谁教唆你来向我讨要这方砚石?我一定会深究这件事。不过,我手中有一幅徐熙(五代南唐著名画家)的《梨花图》,权当是砚石送给你吧,算是保全我们之间的交情。如果一定要拿走我的心,我只好像项羽那样自刎在乌江之中了。”
为书画费尽心机
当然,作为一名书画家,米芾平生最爱还是书画。他的书斋名为“宝晋斋”,因为里面多是晋人手迹。他的儿子米友仁曾记载说:“父亲所藏的晋唐真迹,天天都摆在书案上,手不释笔,临摹学习。到了夜晚,就收在箱子里,放在枕边,才能入眠。”米芾出门时,往往还要带上书画。他到江南做官,在官船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大书“米家书画船”等字。黄庭坚为此作诗赠之:“沧江尽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米芾自己也写道:“满船书画与明月,十日随花窈窕中。”
米芾对自己所藏书画,爱护备至。他制定的规则是:灯下不能看书画,喝酒也不能看。对朋友借观,他也立了一个“阅书之法”:准备好两张干净桌案,铺好纸张,然后米芾净手,从盒中取出字帖,展开给客人观看。客人端坐案头,不能触碰字帖。客人说“打开”,米芾就打开;客人说“卷轴”,米芾就卷轴。
为了得到这些书画,米芾不但钱财散尽,而且费尽心机,有时甚至不惜强取、骗夺,乃至有“米老狡狯”之说。唐代著名书法家沈传师有一幅《道林诗》,字体像手掌那么大,藏在湘江边上的道林寺中。米芾在长沙做官时,曾向寺僧借出来观赏,越看越喜欢,到了晚上,竟带着沈传师的手迹飞奔而去。僧人不得已,讼之于官,最后是官府派人才追讨回来。
还有一次,米芾和蔡京的长子蔡攸在船上游玩。蔡攸拿出王羲之的《王略帖》,米芾惊叹不已。他想拿自己别的藏品与蔡攸交换,蔡攸面露难色。米芾说:“如果不答应,我就去投河!”说完就大呼小叫,一手扒船舷,做出摇摇欲坠的架势。蔡攸不得已,只好把帖子拱手送出。这幅《王略帖》是米芾心爱的“神物”,他曾经说:“我看过的书法很多,此帖算是天下第一帖。”
米芾临摹古帖逼真,往往瞒过众人眼目,被人当成真迹珍重收藏。他曾临摹过王献之字帖一卷,辗转落入沈括之手。有一次朋友聚会,各出书画,相互观摩。看到沈括手中的王献之帖,米芾惊讶地说:“这是我写的呀。”沈括还不信,勃然大怒说:“我已经收藏很久了,怎么会是你写的呢!”
据说由于擅作赝本,米芾骗取了别人的很多古书画。也由于擅作赝本,米芾向人借阅古帖,曾碰过一鼻子灰。越州某僧人,藏有一幅珍贵墨迹,米芾曾写信要求借观不得,后来又托同僚带去自己的官告(类似“委任状”),想以此抵押向僧人借看,还是遭到拒绝。他好作赝本一事,甚至被朋友们拿来戏谑。有一次,米芾拜访一位朋友,这位朋友说:“今天我专门为你煮了河豚肉。”河豚有毒,米芾听了,停下筷子不吃。朋友这才笑着说:“放心吃吧,这不是河豚,是赝本而已。”
董其昌眼中的“第一”
除了各种趣闻、传奇,米芾最让世人惊异的是他的书法,其成就又以行书为最大。徽宗曾向他问询当时的书法四大家,米芾自己说:“蔡京不得笔(指其创作没有艺术性),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臣刷字。”这个“刷”字,生动描绘了米芾的书法特征:体势骏迈,沉着痛快。黄庭坚则评价米芾的书法“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
500年后,明代收藏家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说:“吾尝评米字,以为宋朝第一,毕竟出于苏轼之上。晚年一变,有冰寒于水之奇。”米芾的书法中,许多字的起笔呈现散开的锋毫,一些竖笔、撇笔因运行急速而留出飞白。整幅作品气势豪迈,跌宕的笔画间蕴含着巨大的张力。
米芾长子米友仁,继承家学,世称“小米”。父子两人在中国画史上,也有一份独特地位。他们创造了“米氏技法”,主要在于水墨的积、染、破、分与浓、淡、干、湿的运用上。著名的“米氏云山”、“云山墨戏”,其特点用后人的话来说,就是“善画无根树,能描朦胧云”,云雾缭绕、山林隐映,取意不取形。
米芾晚年学禅。据说他临终前一个月,写信与亲朋好友告别,还造了一副楠木棺材,在棺材里面吃饭、办公。临终前7天,开始吃素,更衣沐浴,焚香静坐。到了辞世那天,遍请郡中同僚,当众念道:“众香国中来,众香国中去。人欲识去来,去来事如许。天下老和尚,错入轮回路。”合掌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