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画在杂志、报刊出版时经常会被印颠倒,编辑部向他道歉时,他却说这无关紧要,从月球上看过来,就无所谓正与倒。他就是吴大羽,一位从不为自己作品命名,也从不在自己画上签名的画家。
这张油画《无题》也曾被印倒过,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台湾某画廊出版的吴大羽个人画册上。大羽先生的画被印颠倒,原因就是人们看不懂他的画,又没有作者的签名,而无法识别作品的正与反。在其生前发生这样的事,大羽先生从不纠正,别人的看懂或不懂,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曾说:自己的斤两用不着不相干的人去秤。吴大羽对自己作品不签名也有过解释:“为什么必须签名?我认为重要的是让画自身去表达。见画就是我,签名就成了多余了。”
这件作品不知具体创作于哪一年,从画面看似乎它就是一张抽象画,但细细品读,发现所表达的内容却是那个颠倒黑白的岁月。吴大羽发现了“势象”的绘画表现方式,即不去描绘精确的物象,而是通过笔触运动的动势意象地表现事物。作品中央的黑色油彩部分就是通过具有力量感的几笔势象手法,一辆卡车的背影形象就跃然在画面上,左侧有一小黑点往下一拖,又指明了卡车反光镜的造型。卡车倾斜着往画面红色深处开去,画面底部几笔寥寥的青绿色,像是卡车歪歪扭扭开动起来扬起的尘灰。寓意最深刻的部分就是车上装载的是隐约可见的一间瓦房。房,承家之屋也,车装着家开走了,在鲜红色块的上方他还用白色颜料清晰地写了一个甲骨文体的“文”字……作品用充满想象力的艺术象征性手法讲述了他身处的遭遇,隐喻了一个时代的悲剧,极具黑色幽默效果。作为一名艺术家,吴大羽始终抱存着“挽救这萎颓不堪的人族病态”的责任,即使身陷囹圄,也不忘自己是美的耕植者,在那个不幸的时代里他清醒地活着,他对艺术的初心至死不移,对这个世界从不抱怨。能看懂吴大羽作品的人,都会被他那撞击心灵、直指魂魄的艺术表达所感动,甚至热泪盈眶。
吴大羽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留学法国,师从巴黎高等美术学校鲁热教授学习素描,又师从罗丹大弟子、雕塑大师布德尔学习雕塑,他还与毕加索同为立体主义创始人勃拉克的弟子。当时的欧洲美术继印象主义之后,正进行着一场追求个人表现和主观感受的现代主义运动,大大激发了艺术家个体的创造力,从而美术流派纷呈,拓展了形式多样的表现领域,推动了整个世界艺术的发展。
吴大羽回国后即参与创建了国立杭州艺专,并担任首任西画系主任,他把现代艺术的主张和观点引入了中国美术教育中。作为艺术家,他是坚持艺术本体探索的中国现代主义绘画开拓者;作为艺术教育家,他又是培养大师的大师。在教育中,吴大羽并没有把西方五花八门的现代绘画形式直接带到课堂上,而是“启迪学生的心灵,点亮学生的眼睛”,用发现的眼光去感受和观察世界,要求学生们去创造新的艺术语言,升华自己的人格,追求光明和美善。
“人类的艺术是相通的,用不到分东西”、“东西方艺术的结合,相互溶化,糅在一起,扔掉它,统统扔掉它,我画我自己的”,吴大羽的学术眼界是站在人类文化认识的高度看待艺术创造和创作的。对他来说,坚守艺术真理和时代创造力,就是其鲜明的文化态度。
法国国家文化遗产总策展人戴浩石最近在谈到吴大羽的艺术时说:“中国文化及西方现代艺术从未拘泥于可见的表象形式……他表达的不是技术,而是通过心灵的艺术。”与之相关的是,近日在中国油画院陈列馆举行“吴大羽文献展———被遗忘、被发现的星”是吴大羽在国内的首个全面个展,展出吴大羽油画、蜡彩等原作100多件,以及吴大羽同时代的许多珍贵历史文献,呈现了一个另类的美术史。
作者:奚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