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于娜 北京报道
“家里这点钱根本砸不过其他有钱的考生。”刚参加完今年高考的美术艺考生小雅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之前两年来的艺考培训已经花费了二十多万元,高额的费用让她觉得梦想中的中央美院离自己越来越远。
正在艺考路上大把烧钱,或者将要加入艺考大军的,还有千千万,从上考前培训班,到找院校老师辅导、拜师,有门路、有关系的家长还会直接找到艺考评委老师请托,艺考俨然已发展为一条通往大学的利益链,艺考考的是艺术还是财力?本应是远离“功利”的艺术教育,却成为“权力寻租”的沃土。
考前培训成暴利产业
画家马鸣的女儿从去年12月开始参加一个艺考培训班,每个月的学费要1万元,住宿费、餐费、材料费等每月又要几千元。即使学费不菲,全国各地前来参加培训的学生仍达到200多人,得分成6个小班上课。
培训班的老师以中央美院研究生、毕业生为主,偶尔也有美院附中的老师,白天是全天上课,晚上要想找老师补课,一次需要再交300元。“有的老师还是认真负责的,但是培训费用不合理,补课还得再加钱,但是全国各地来北京培训的孩子太多了,家长又不了解情况,要钱就只能给。”马鸣说。
多数学生都住在培训班的宿舍里,所谓宿舍就是群租的小区单元房,“一个5平米的房间里挤6个学生,仅有一个小道可以过人。”马鸣说就是这样拥挤的环境,学生每人每月的住宿费还要1000元。
“女儿从小就喜欢绘画,我也会给她一些指导,但是要参加艺考,就不仅仅是爱好,考前的应试培训还是有必要的。”马鸣觉得学习态度很重要,女儿爱艺术,所以很努力,而有的孩子是被家长逼着来参加培训。
越来越多“半路出家”的考生加入到艺考中来,也让培训班不愁招生。他们花上几个月突击密集训练,以纯粹“应试教育”的手段掌握某一门特长的皮毛,然后报名几十所高校广泛撒网。艺考生的分数要比普通文理科考生少很多,被家长当成“曲线”上大学的一种捷径,再多花些钱上培训班、找老师打通关系也许还能进名牌大学。所以全国各地的艺考培训班遍地开花,并形成产业利益链条,以知名艺术院校集中的北京、上海、南京等地更为突出。
美术、播音主持、编导等“速成”专业的艺考培训班数量是最多的,相比之下,音乐舞蹈类尤其是声乐艺考培训没有美术类艺考培训那么火爆,原因是门槛比较高。“音乐类艺考生首先要有一些天赋,嗓子要好,外形也有要求,然后就是音乐基础问题。”中央音乐学院李中老师说,声乐表演的童子功比较弱,不像乐器表演需要从很小就开始练习,跟人的身体发育有关,但是是最要天赋的一个艺术专业。
但声乐类艺考培训的要价却是最高的,“那些艺考评委老师辅导是处于漫天要价的状态,多数老师的确有真本事,但是学费里面包含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培训价格。”李中老师说。
权力寻租下的艺考
日前,北京大学附属中学音乐老师、乐团指挥罗天如因受贿罪被北京市一中院终审判处有期徒刑10年,罗天如在高招、中招过程中,曾帮数名艺考生运作考取清华、北航。这一案件引发社会对艺考腐败的再次关注。但是很多艺考生家长对此却觉得见怪不怪,认为太普遍。
有常年同艺考打交道的家长向媒体透露出国内多所高校不同艺术专业的敲门“价码”。“只要想考艺术类院校或重点高校的艺术特长生,就需砸进10万元至100多万元不等。声乐竞争激烈,价位最贵,50万元左右;管弦类次之,30万元左右。”寻租费用分拜师见面礼、“开小灶”学费、打点评委费用、买乐器等,更有甚者,直接给业内权威送房产或汽车。
“想考音乐学院等到艺考前一两年一定要在音乐学院找老师进行辅导,因为这些老师基本上都是考官,除了他们熟悉考试的路数外,还需要一些特殊知识,比如身体、演奏方面,培训费用也相当高,也有一部分是所谓的‘拜师费’,可以说就是贿赂老师的钱。”李老师说。
同样美术类艺考也有“门道”,考生需要在高二就联系好想要报考美院的某位老师,拜师跟学一两年之后,老师已经掌握考生的作品特点,在艺考时老师单凭对该考生作品特点的熟悉程度,就可以识别出哪位是自己的请托考生。
“所以上那种‘草台班子’培训班,基本上是白花钱,要参加有艺考评委老师开办或者参与的培训班才行。”很多艺考生家长们总结出经验,相关教师是不会眼看着自己的“门生”落榜的,他们会担心学生过不了关会砸自己的牌子,以后再办培训班,就收不了这么多“培训费”了。而且那些自己收了高额辅导费的老师,也怕考生没被录取后闹事惹麻烦。
“美院教授做这种事得不偿失,多半是考前班的自我吹嘘,一些好的考前班,倒可能是美院毕业生办的,美院老师有其他更好的获利渠道,卖画还来不及呢,冒风险挣点小钱干吗?音乐不一样,因为音乐不卖钱,只能靠培训。”也有美院的老师这样说。
艺考潜规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要通过名校艺考,就先拜学校的评委或有能力干预艺考成绩的人为师,大把砸钱后,获得通行证才更有希望。这样的潜规则抬高了艺考的门槛,而艺术特长生成为小升初、初升高的“硬通货”,也使艺考腐败蔓延到了中小学。
李老师告诉记者,没有上过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培训老师一般都不会收,而要进附中的学生,得是念过附小的,所以不论是附中还是附小,竞争都非常激烈。“考美院附中也有黑幕。”马鸣说她女儿报考的是国际班相对要好一些,因为国际班学费非常高,一学期就要12万元,一般家庭交不起学费,所以报考人数相对国内班要少一些。
进入艺术圈的正常通道完全被打乱了。艺术教育界人士认为,不少专业课教授者往往身兼专业测试的测评者,这是艺考腐败屡禁不止的一个原因。艺术院校的老师不能“既当教练员又当裁判员”,真要是觉得自己的培训水平高,可以辞去公职安心办班赚钱,应该没有老师愿意这么干,因为没有了艺考权力,就没有了金字招牌。
何时能够远离功利主导
小雅还在犹豫明年她还要不要继续参加艺考。“看着家里大把大把的钱都花进去,本来还算宽裕舒适的生活变得不轻松了,感觉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金钱、考试等等压力让我突然觉得艺术不是那么美好了。”但是一想到之前已经投入了那么多,她还是不能放弃。
其实小雅还算幸运的,最起码家里还能支持她到北京来追梦。那些家庭条件一般,拿不起高额培训费,但是自身有艺术天赋的考生,只能望着音乐学院的大门兴叹了?“他们在外省考附中时应该早就被挤掉了,根本不可能到北京来考,到北京来的都是有钱的。”李老师说,国外进音乐学院也要通过类似的高考,但公平性高。
尽管艺术院校多数专业的就业并不乐观,家长往往则是先花钱进了大学,再花钱给子女改专业,然后再花钱给子女安排工作,学习什么专业并不重要。“希望孩子进音乐学院成为明星的家人不多,因为学习的是古典音乐,美声唱法,成明星要走流行音乐的路子,事实上,古典音乐毕业生的就业前景并不是很好,社会接受度不高,但是因为招生比例小,所以教育资源依然很紧缺,也有虚幻的成名因素在里面。”
李老师认为以十年为节点观察可见,考生水平在下降,公平性在丧失,考生心态浮躁,知道用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后,就开始不认真学习,而那些认真学习的人却没有钱,钱的因素在考生选拔上占了很大比例,导致的后果是,即使考上了音乐学院,他们也心不在焉,根本不热爱艺术专业。
马鸣的女儿今年5月考上了中央美院附中的国际班,“孩子为艺考太苦了,考前3个月瘦了十几斤,每天都画到半夜一两点,报考的人太多了,竞争非常激烈,压力很大。”马鸣说他们当年参加艺考时没现在这么艰难,那时学艺术的人不是很多,真正热爱艺术的人才会参加艺考,现在很多人是不热爱艺术,但为了考上名校,为了北京户口等目的而学艺术,有的学生是为了考上附中后,就能在北京参加高考了。
“如果不通过艺考进院校,通过自学成才的话,在当今国内的艺术界基本没有发展空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主任陈岸瑛说,国内外搞当代艺术的绝大多数是从院校毕业的。在美国,真正成功进入当代艺术市场的也只是艺术院校毕业生的一小部分,那里的竞争和淘汰更激烈。那里的学生毕业两年不能进入主流画廊,就要放弃做职业艺术家了,在国内可以挺十年,机会比美国多。
马鸣的女儿在美院附中学习3年后,就准备到美国读艺术大学了。“国内学艺术专业的发展非常渺茫。国外申请上艺术院校不存在什么黑幕,看孩子的文化课、雅思成绩和创作水平。”马鸣说。
“艺考和高考一样,虽然对大学专业教育有一定负面影响,但是目前实现教育公平的唯一手段。”陈岸瑛认为。艺术本应是远离“功利”的学科,却因成为升学捷径,而让其成为功利的工具,高校艺考必需对公平和专业严格坚守,让艺考渐渐回归艺术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