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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的发展要经过几个层次,从最初的‘艺术家的美术馆’,发展到‘艺术史的美术馆’,再到‘公众的美术馆’。”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说。自两年多以前,免费开放的浪潮“冲开”国内美术馆面向公众的大门后,自去年下半年由国家文化部倡导的“全国美术馆馆藏精品展出季”开始,又一股新浪潮涌向国内美术馆:各大美术馆纷纷举办馆藏精品展,将封存箱底多年的珍贵藏品“秀”出来,与全民共享。
1月18日,建国以来首次全国十大美术馆藏精品集中展示的“群珍荟萃——全国十大美术馆藏精品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中国美术馆、江苏省美术馆、广东美术馆等全国十大美术馆,黄宾虹、齐白石、傅抱石等大师精品聚会京城,一时间成为美术界盛事。
新春伊始,广东美术馆以“风”、“雅”、“颂”为题,从馆藏3万多件(套)藏品中精选出350余件展出,动用整个美术馆全部展厅“晒家底”。这种超大规模的藏品展,在中国美术馆界实属少见。
“收藏是一座美术馆的灵魂,收藏要服务于公众,让公众愿意走到美术馆,将这里作为他们终身的审美教育场所。”广东美术馆馆长罗一平将这次全国性的美术馆馆藏展浪潮,比喻为美术馆界的又一场变革:让市民走近藏品,这是美术馆从精英殿堂向与公众互动的转变。
广东美术馆“秀”出了哪些看家宝?藏品背后有哪些鲜为人知的藏品故事?这一轮面向公众秀“晒家底”的变革,又将对美术馆的收藏、发展产生怎样的影响?南方日报记者展开了探访和追问。
晒宝
寻找每件藏品背后的故事
“这是广东美术馆建馆15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亮家底’展览。”广东美术馆馆长罗一平向记者介绍,“风·雅·颂——广东美术馆开馆15周年馆藏精品展”把不少馆藏作品从尘封多年的仓库里拿出来,擦拭一新,重新展示给公众。
从《诗经》的分类中得到启发,展览别出心裁地分“风”、“雅”、“颂”三大版块,展厅分别用三种色块分隔,给人强烈的视觉印象。
“风”,主要是普遍的平民情怀和个人意识的表达,“秀”出广东美术馆最具特色的收藏版块——当代艺术品收藏,从张晓刚[微博]到王广义,再到蔡国强,囊括了几乎所有炙手可热的一线当代艺术家的作品。
“雅”,以文人审美趣味为主旨,呈现了广东美术馆多年所藏的经典大家的作品,包括了岭南名家关山月、黎雄才,以及全国名将黄永玉、吴冠中等的捐赠。
“颂”,则突出呈现了广东美术主流艺术、“红色”经典的源流,一代人对广东美术的经典记忆在此被复苏,从文革经典潘嘉俊的《我是海燕》,到王玉珏的《农场新兵》,邵增虎的《螺号响了》等,多年只见于美术教科书中的经典作品原作现身展厅,与公众“零距离”接触。
“每一件艺术品,都有属于它的故事和价值。”广东美术馆典藏部主任江郁之说,从展馆一层的开始,不少观众当年的美术记忆就被唤醒。“文革红色经典是近现代广东美术的一大特色。广州一年有两届交易会,文革也没有中断,适应当时大量政治宣传画的需求,广东美术出现了一个鼎盛时期,在全国美术一片‘红光亮’图谱之中,广东画家思维活跃、技巧细腻,大胆讴歌人性,留下一批经典。”
创作于1972年的《我爱万泉河》,由广东画家李醒韬和梁照堂共同创作,勾起许多老辈人的知青记忆。这幅创作于文革年间的作品,大胆借鉴印象派代表人莫奈的画风,逆光取景,呈现朦胧和抒情意境,在当年风格独树一帜,一度风靡。
如今已旅美的著名画家关则驹,创作于1976年的《新片上映》也在展览中亮相,当年的一段往事被重新提起。这幅作品原本描绘了当年电影《创业》在广州东山电影院上映时的情景,没想到作品完成后,“四人帮”开始批判电影《创业》,于是作品展出受阻,无奈之下画家把画里中电影院门口海报栏的“创业”字样改成“红灯记”,才得以继续展出。“四人帮”粉碎后,关则驹要求把画作恢复原貌。直至今天再次展出,画面中模糊的“创业”二字记录了那段插曲。
“颂”的展厅正中,悬挂着杨之光名作的《雪夜送饭》。江郁之告诉南方日报记者,1958年,杨之光将下放农场时的一段经历创作成了它,赴俄罗斯参加“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览会”引发轰动,之后被选送参加1959年在维也纳举行的第七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一举夺得金质奖章。但正是这件被杨之光誉为“一生中获得最大荣誉的作品”,让他在1958年反右运动中遭受批评。
“15年前广东美术馆开馆初期,收入了一大批广东本地名家的精品,这次展览精选了其中的精品,首次集中呈现给观众。”江郁之告诉记者,这批藏品有一个特点——它们都是如今研究这些名家不可绕开的代表作。比如杨之光在开馆之初捐赠的一批作品,包括了早年创造草图共200余件,堪称研究杨之光不可多得的素材。此外,廖冰兄的《自嘲》、关山月的《龙羊峡》等作品,都是回顾这些知名艺术家时无法回避的代表作。
藏品中的广东美术史
典藏
从15年前一个地方性美术馆,广东美术馆发展成为如今馆藏3万余件(套)的全国知名美术馆,藏品本身蕴含的收藏故事,是展览又一耐人寻味之处。
前任馆长王璜生[微博]向南方日报记者回忆说,对于广东美术馆的收藏,早在1997年建馆之初就由首任馆长林抗生定下基调,着重对“美术史有构成意义”的作品和文献进行收藏。
为了寻找对“美术史有构成意义”的藏品,历时数年,广东美术馆以展览带动收藏,挖掘出20世纪广东美术史上的失踪者,先后为谭华[微博]牧、梁锡鸿以及赵兽、王道源等被历史遗忘的广东美术家举办回顾展,挖掘出“中华独立美术协会”这一在上世纪30年代标新立异、风行一时的现代派美术团体。“这部分作品的收藏,体现了广东美术馆对地方美术历史文献收藏整理的义务和责任。尤其注意收藏历史关节点上的重要人物和重要作品,尽可能构筑一部完整的广东美术史。”王璜生说。
展场里,一张十分斑驳破旧的油画颇为醒目,是1930年由王道源创作的《女人体》。江郁之介绍说,当年美术馆辗转找到王道源的后人时,在其家中发现了这张作品,已残破不堪。如果美术馆把画中所掉的颜色补齐,那么与原作实在相差太远。根据艺术品的修复原则,它只能是采取“保留现状”以及颜色加固两个方法进行保存。这种修复方式,同样被使用在达芬奇的壁画《最后的晚餐》上。
另外一张由谭华牧创作的《风景》,稚拙中透着独特韵味。谭华牧曾经是上世纪30年代上海艺专的西画系主任,名噪一时,他的作品介于后期“印象派”与“野兽派”之间。解放后,谭华牧几乎在画坛消失,1976年去世后他的作品不知所终。几经辗转,广东美术馆工作人员找到谭的后人,然而谭的不少遗作已经发霉,有些作品差点被丢到垃圾桶里。广东美术馆很快收藏了谭华牧的全部遗作,“抢救”了这批作品。
除了在广东美术史中寻找遗珠,广东美术馆的收藏还着眼当下。展览“风”的部分,呈现了大批中国当代艺术明星级艺术家的作品,被称为当代艺术“F4”的王广义、张晓刚、岳敏君、方力钧的力作在展览亮相,令不少观众叹为观止。
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如今在拍卖市场上已动辄成百万、上千万元,广东美术馆借“天时地利人和”将它们收藏,避免了后来研究者在对中国当代艺术进行整理和研究的时候,只能从国外美术机构“借”的遗憾。“如今再回头看,广东美术馆的这部分收藏实在是太厉害了!”王璜生回忆说。
“我们主要是靠专业精神打动了这些名家,王广义捐赠给广东美术馆的《大批判》是2米乘3米体量作品,我是在中国美术馆看到这件作品时点名向王广义要的。此外还有后来因北京奥运会‘大脚印’烟火创意而被公众熟知的当代艺术家蔡国强,广东美术馆是国内第一个收藏他作品的艺术机构。”王璜生回忆说。
而这两年,广东美术馆也尝试进入拍卖行“淘”出一些宝贝。比如此次在展览中亮相的就有艺术大师达利的版画、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的著名作品《玛丽莲·梦露》部分作品以及日本前卫经典艺术家草间弥生的版画作品。
变革
藏品亮相带动知识再生产
“美术馆不只是展览馆,更应该注重收藏和研究,而收藏和研究不只是为少数文化精英服务,更应该服务大众。”罗一平如此解释此次大规模“晒家底”的目的。
王璜生回忆说,早在开馆初,广东美术馆的定位就是走向公众,不断将精英殿堂级的美术馆开放给公众,服务公众。“广东美术馆一开始的定位就比较超前,它不是美术界的私人沙龙。开馆初期策划的展览,就尝试通过展览向公众推行少儿美术教育。”
王璜生认为,亮出藏品只是第一步,如何以研究的视角重新解读和认识这些藏品,从而实现“知识的再生产”,是美术馆“晒藏品”时应思考的问题。
“换句话说,美术馆不只是做观众喜欢的展览,绝不是要做群众展览,而是应该把精英化的展览用最接近公众的方式介绍给公众。”王璜生说,举办馆藏回顾展,美术馆不应该只是将藏品拿出来挂在墙上那么简单,更应该对这些藏品有新的切入视角。
去年底至今年初,中央美院美术馆为“馆藏季”策划了北平艺专精品陈列展,梳理了中央美术学院[微博]的前身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自1918年建校到1950年成立中央美术学院的重要时期,在此任教、学习过的许多艺术名家的经典作品,包括中国美术史上的众多重要人物,如吴法鼎、李毅士、徐悲鸿、吴作人等,其中许多作品为国内近年首次展出。比如吴作人在比利时留学时的代表作《纤夫》、徐悲鸿1924年时的人体油画作品,不少作品重新亮相,引发轰动。
王璜生说,这个展览规模并不大,只用了400平方米的展厅,但辅以大量史料和背景素材,作品的注释说明中甚至注入对印章、作者的考据和介绍,有非常严谨的学术态度,因而一举获得了文化部的优秀展览奖。
而广东美术馆也尝试利用此次馆藏精品展的机会,继续向公众靠拢。配合展览,广东美术馆还在人文图书馆举办了“风·雅·颂——广东美术馆藏书精品展”,展示15年来收藏的美术经典著作、精美画册。图书馆中的“临摹名画工作坊”活动,免费提供纸笔颜料,邀请观众进行临摹、创作。观众看完展览后不仅可以翻阅相关书籍,还可以画上一张小画,让他们调动了自己各方面的能量和文化知识与艺术品碰撞、对话。
“国家确定所有博物馆美术馆免费开放,其实就是想把美术馆、博物馆重新作为公众文化的资源,吸引市民走进美术馆、博物馆。举办‘风·雅·颂’馆藏展的初衷,就是要让市民跟藏品走在一起,让美术馆成为终身审美教育场所。”罗一平说。
本版图片由广东美术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