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纪的佛罗伦萨美术

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

　　揭开文艺复兴序幕的是一场竞赛。1401年到1402年的时候，佛罗伦萨洗礼堂的东门要配一个青铜大门，佛罗伦萨洗礼堂在羊毛商行会的资助下搞了一个竞赛。当时的参赛作品只有两件保留下来了，分别是布鲁内莱斯基和吉贝尔蒂的作品，最后吉贝尔蒂获胜。失败之后的布鲁内莱斯基很生气，一赌气就去做建筑，却成了当时最伟大的建筑家。

　　张敢

　　意大利在文艺复兴时期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它是由一系列的公国教皇国还有各种各样的共和国组成的。不同国家的形式可能导致它对艺术的赞助发生不同的要求，导致当时意大利的艺术有多样的面貌。

　　在意大利境内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古罗马的遗迹，当建筑房子的时候，很容易地从地下发现古罗马的雕塑，而古罗马的雕塑有一大部分是从古希腊的雕塑那里复制过来的，所以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它对希腊罗马的文化继承起来都比其他国家来得容易，因此，意大利的古典主义传统更强烈。

　　意大利的城市是东西方贸易的受益者，在经济上比较发达，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因此，当时的意大利是比较富裕的，这样的富裕使得艺术的赞助比较盛行。

　　佛罗伦萨是一座特别美的意大利城市。它很小，所有的地方都可以走着去。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就埋在圣罗门索大教堂，米开朗琪罗的《晨》、《昏》、《昼》、《夜》四件雕塑作品也在那里面。要讲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离不开美第奇家族。1434年，科西莫·德·美第奇回到佛罗伦萨，标志着美第奇家族开始统治佛罗伦萨，他的统治，是在幕后通过经济实力来操控的，他们家开了很多银行，遍及了欧洲的很多地方，非常的富庶。老科西莫1464年去世，接着是他的儿子“痛风者”皮耶罗，然后是“豪华者”洛伦佐，洛伦佐掌权的1469年到1492年，最重要的艺术品创作委托都是在这段时间。洛伦佐与科西莫不同，科西莫委托艺术家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但是豪华者洛伦佐热爱艺术，他自己写诗藏诗，也去参加一些人文主义的活动。美第奇家族一是支持人文主义、二是赞助艺术。洛伦佐支持大学的建设，还支持整理古代学术典籍，而科西莫在1439年还支持宗教会议，即东罗马和西罗马帝国的东正教和天主教之间召开的会议。达·芬奇的老师米德基奥给“豪华者洛伦佐”做的一个雕像很有名。

　　揭开文艺复兴序幕的是一场竞赛。1401年到1402年的时候，佛罗伦萨洗礼堂的东门要配一个青铜大门，佛罗伦萨洗礼堂在羊毛商行会的资助下搞了一个竞赛，以《以撒的献祭》为题目，要艺术家在一个碎形的构图里面表现出这个故事，画面里要有亚布拉罕、以撒、2个仆人、他们的骡子、一只羊和一个天使，由艺术家组成陪审团选出获胜的作品。当时的参赛作品只有两件保留下来了，分别是布鲁内莱斯基和吉贝尔蒂的作品。最终吉贝尔蒂获胜。布鲁内莱斯基的作品构图比较散，虽然其中每一个细节都很好，有一个人脚上扎了一个刺，另一个人在洗脚，骡子在喝水，包括天使、亚布拉罕、小以撒等，都设计得很好，但是没有突出故事的高潮部分，而实际上那个挑脚刺的仆人却并不重要。但是在吉贝尔蒂的作品里，那两个不重要的仆人被干脆搁到后面去了，真正的主角亚布拉罕拿起刀要往自己的儿子的脖子上刺去，这时候，天使来了，但是还没有够到，给观众一种想象空间。好的艺术应该是给你一个想象空间，引导你往下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另外还有一点很实际，就是吉贝尔蒂的作品省材料，以上种种原因让吉贝尔蒂获胜了，吉贝尔蒂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我获胜了，实至名归。”当时人是不懂得谦虚的，非常张扬自己的个性。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大家的认可在当时是非常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也是人们宣扬的一种自信。

　　实际上，吉贝尔蒂赢得竞赛之后，第一扇让他做的铜门选择了新约的故事，主要是表现了耶稣基督的生平，一共有二十八块浮雕。吉贝尔蒂为这个浮雕做了二十多年，他对人物的处理很好，如圣母的姿态很优美，圣母的表情是很吃惊的，但是动态表现得非常优美。大家觉得他做得太好了，又委托他在同一个地方再做一扇门，而把那扇门挪到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后来就被米开朗琪罗称为“天堂之门”的作品，在这件作品里面可以看到他的透视法运用得已经非常成熟了，在浅浅的浮雕里面，对房屋的处理，对空间的交代，都非常精彩，能感觉得到背后的整个空间，而前景人物的塑造上，其人体的比例和动态也是更多地吸收了古典的传统，更加自然，也更美了。

　　吉贝尔蒂为了那个铜门又做了二十多年，到1452年才完成，1455年就去世了。多纳泰罗就是他的学生。多纳泰罗在雕塑史上的地位要高于吉贝尔蒂，因为他做了很多开创性的尝试。著名的大卫雕塑就是多纳泰罗的作品。佛罗伦萨主教堂边上的一个钟楼壁龛上的一个雕像叫哈巴，也是出自他之手，看上去很丑，但是塑造得很精彩。他另有一件作品叫Zuccone，也就是南瓜头，也是不好看，但是很生动，多纳泰罗在做这个圣徒像的时候是照着模特去做的，所以把这个模特的性格也表现在里面了，多纳泰罗没有把他美化，而这件作品照样是雕塑史上最伟大的作品。

　　与吉贝尔蒂竞赛的布鲁内莱斯基，失败之后很生气，他是学雕塑出身的，却输给了吉贝尔蒂，很没面子，一赌气就去做建筑，却成了当时最伟大的建筑家。布鲁内莱斯基有一个发明，叫 “科学的透视法”，从他开始运用数学来计算透视。其实在文艺复兴早期的时候，西方人受过中国绘画的影响。据说在元代，有方济各会的教士来到中国看过赵光寺，也见过中国的卷轴画，然后他们把这个带回了欧洲。

　　除了对后来影响很大的“科学的透视法”，布鲁内莱斯基还主持修建了史诗般的佛罗伦萨大教堂的穹顶。当时的佛罗伦萨人很骄傲，他们要盖一座大教堂，这座教堂的阴影要能够覆盖整个托斯卡地区。一开始设计的教堂不够宏伟，就重新再做，再把规模扩大，但是终于出现了一个难题，盖太大，穹顶跨度太大，当时的工程技术做不了，所以屋顶就开着，一开开了好几十年，成了一个笑柄，落得一个佛罗伦萨人好大喜功的笑话。布鲁内莱斯基想如果把这穹顶盖上了，必定能名垂青史，所以就跑到罗马去研究，看公元2世纪的罗马建筑万神殿，穹顶的跨度是43米，高43米，中间没有任何支撑，那个纪录直到19世纪才被超越，铸铁的建筑才能超越这个跨度。布鲁内莱斯基就研究了一下古罗马人是怎么做到的，回到佛罗伦萨又面临一次与吉贝尔蒂的竞赛，这次是吉贝尔蒂失败，布鲁内莱斯基获胜，而且拿的报酬是双倍的。对布鲁内莱斯基那样热爱艺术的人来说，拿双倍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布鲁内莱斯基对钱是完全不在意的，他有一个筐，钱就在里面扔着，他的徒弟谁缺钱了就可以抓一把拿去花。他一辈子赚了很多钱，但是也没结婚，一切的努力都在艺术创作上。米开朗琪罗也是这样的人，达·芬奇也是这样的人，拉斐尔差点就能结婚了，但还没结就死了。

　　布鲁内莱斯基在建筑史上的影响是很大的。为了盖那个穹顶，他还发明了脚手架，然后又用了很多的心血，到今天还认为那是工程上的一大奇迹。后来的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都模仿了他。那之后，布鲁内莱斯基又盖了圣洛伦佐大教堂，那是为美第奇家族盖的大教堂。圣洛伦佐大教堂后来看着灰头土脸的，那是因为没来得及盖地面，这本来是委托给米开朗琪罗盖的，米开朗琪罗都设计好了，都准备好了，委托人却没钱了，只能不盖了，使米开朗琪罗很气愤。

　　论第一位文艺复兴风格的艺术家，则是马萨乔。马萨乔的墓碑上面写着：“我的绘画活灵活现，我赋予画中人动作、情感和灵魂。”能够给画面中的人赋予动作、情感和灵魂的艺术家，是很伟大的艺术家。他的绘画作品和乔托相比，对景物的处理更加真实，另外，光线下的人有了阴影，人脚踏实地的，人的正常比例关系也表现得更精彩更准确了。马萨乔去世早，有人说是被毒死的，因为有人妒忌他的才华。马萨乔虽然早逝，但是影响了很多画家。其中即有Fra Angiliko，Fra是兄弟的意思，Angiliko是天使，人如其名，他宁可不做佛罗伦萨的大主教，就当一名修士全心奉献给上帝。他画的画，把圣母的那种虔诚都表现出来了。Angiliko的画全是宗教题材。他的学生叫哥佐利，佛罗伦萨保存了大量哥佐利的作品，包括著名的《三王来拜》、《少年国王》等。《少年国王》这幅作品，有人说是洛伦佐美第奇的形象，有人说不是。另有《中年国王》，有人认为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还有《老年国王》。

　　还有一个有名的画家叫Filiko lipi，当马萨乔在世时，他正好是个小修士，在修道院里面见到大师的创作，深受影响，遂开始绘画生涯。他有点花心，跟一个修女有染，还生下了孩子，让教会不能容忍，要治罪于他。多亏美第奇家族赏识他的才华，把他保护起来，并让他还俗了。美第奇这一来的确保留下一位非常伟大的画家，lipi的作品对线的运用是很美的，包括人物头上的头纱的处理、头巾的处理、服装的各种处理，都很精彩的。在画册中遇到lipi作品的照片，可以改成一张工笔，工笔重彩。

　　十五世纪中叶，佛罗伦萨的风格就不是一种了，而是多种风格并存，甚至相互冲突。到了十五世纪最后的三分之一个世纪里面，在佛罗伦萨占主导地位的有五位艺术家，安东尼奥·德尔·波拉约洛、安德烈亚·德尔·委罗吉奥、桑德罗·波提切利、菲利皮诺·利皮(Filiko lipi的儿子)和吉兰达约。在这个时期，达·芬奇不在佛罗伦萨了，1485年以后去了米兰。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有数个不同的潮流。其中，有一批人是相信自然是一个统一体的，植物动物和人物他都需要研究，所以对自然世界充满了热爱，充满了关注。这批人以波拉约洛为代表。他表现人体就是人体解剖，比较真实。那段时期流行的是一种小型的雕塑，约45cm高，大家喜欢收藏。比如波拉约洛的《赫拉特斯和艾帕俄斯》，故事来自希腊神话，其人物造型对中国观众来说或许会有点儿眼熟。我记得有英国的一位美术学家看到徐悲鸿的《愚公移山》的时候脱口而出：“波拉约洛！”徐悲鸿有可能见过波拉约洛的作品，他二十世纪初在法国也是有可能见过其作品的复制品的。

　　委罗吉奥是达·芬奇的老师，也是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他画《基督受洗》，把小天使交给达·芬奇画，作品完成之后，大家说全画里最好的就是那个背对着我们的小天使。据说，委罗吉奥看了以后就不再画画，做雕塑去了，因为徒弟太厉害了。委罗吉奥确实是个杰出的雕塑家，他雕塑的大理石像的双手，感觉像是有温度、有弹性的。这对达·芬奇的影响可以从《蒙娜丽莎》里看出来。委罗吉奥的《小大卫》，据说是照着达·芬奇做的。达·芬奇这个人不得了，据说长得非常英俊，而且一天只要睡三到四个小时就可以了。大量的时间用来做研究、搞创作，涉及各个领域。有人说，无论是科学、艺术、音乐，还是哲学，文艺复兴时期的任何一件事都离不开达·芬奇。据说他还力大无穷，可以把一个马蹄铁给拉直了。

　　当时佛罗伦萨的另一个潮流是关注内部的精神世界。这实际上是以波提切利为代表的一批人。

　　菲利皮诺·利皮就是Filiko lipi的儿子，他也是那个时期非常重要的艺术家。他还接着完成了马萨乔未完成的波拉卡及礼拜堂的那个作品。

　　当时的第三个潮流是主张用平和的语言去记录。其中最著名的艺术家叫吉兰达约。吉兰达约是米开朗琪罗的老师。他的主要作品有目前在佛罗伦萨新生圣母堂里的《圣三位一体》，以及《多纳波利家族》。他的作品非常的写实，如果仔细看的话，连胡子茬都画得很细。这种非常细腻的观察表明他受过北欧艺术的影响。他画的祖孙两个，其中爷爷的鼻子不好看，但是不妨碍爷爷显得很慈爱。

　　以上这些艺术家，他们构成了15世纪佛罗伦萨画坛的一个整体的面貌。■

　　(作者系清华美院教授，本文根据作者在上博的讲座整理并节选，全文将刊于陈燮君主编、北大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古代文明”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