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中世纪手抄本教你如何把妹追男神

　　文：包慧怡

　　许多中世纪彩绘手抄本中都栩栩如生地记载了爱情的萌生、原理乃至获取方法。它们有时是作为手稿中的装饰性袖珍画独立存在，更多情况下则是作为文学作品的图解——涉及中世纪典雅爱情(l’amour courtois)的文学体裁包括抒情诗、寓言故事、罗曼司、训诫文等。

“欢迎”将恋人带入爱之乐园，《玫瑰传奇》大英图书馆哈雷手稿，15世纪晚期 《爱神锁住恋人的心》，1380年，巴黎

　　在这些作品中，最著名的训诫文当属安德雷斯·卡波拉努斯于十二世纪模仿奥维德《爱的艺术》所作的《论爱》，卡波拉努斯将完美的爱情定义为“纯洁之爱”：

　　“是纯洁之爱将两颗心儿销魂地栓在一起。这类爱出于脑的沉思和心的深情，最多只能抱一下，亲个嘴，或小心翼翼地碰一下爱人的裸体，而那最终的慰藉对于想要纯洁地相爱的两人而言是禁止的……那种爱称为混合之爱，它起于每种肉体的愉悦，止于维纳斯的终极行为。”

《爱情之树》，1277年，巴黎

　　卡波拉努斯对爱情的定义部分地展现在以上这张描绘“爱之步骤”的手稿中。如果我们从下往上看，树的底部刻画了爱情的萌生，以及女子对男子约定俗成的羞怯拒绝；第二层中的男女则出于“脑的沉思和心的深情”互相靠近，但男子仍和先前一样采取跪姿，合十的双手则是典型封建效忠的手势；到了第三层，这对男女在同一条长凳上并肩坐着并做出明确拥抱的姿势——卡波拉努斯所谓“小心翼翼碰一下爱人的裸体”。

　　然而，与卡波拉努斯对“混合之爱”的弃绝不同，此手稿虽未直白地表现男女交欢，但那“最终的慰藉”已在第三层中男女的坐姿，以及手持弓箭立于树顶、形似爱神的人物中得到了充分的暗示。就一对普通的中世纪情人而言，“维纳斯的终极行为”仍是爱之步骤中不可或缺乃至决定性的一环，如下图所示：

维纳斯用箭瞄准“门洞”，《玫瑰传奇》插图，1420年，巴黎 宛如维纳斯的女子用箭瞄准求爱者，1320年

　　显然，卡波拉努斯对理想爱情的界定本身就是片面的。一般认为，今人所谓中世纪“典雅爱情”的概念是由十九世纪法国学者加斯东·帕里斯在《关于圆桌传奇<兰斯洛：囚车骑士>的研究》中首先确立的。

　　《兰斯洛：囚车骑士》出自十二世纪法国“罗曼司之父”特洛瓦的克雷蒂安之手，也是亚瑟王——圣杯叙事圈中的核心作品之一，围绕亚瑟王之妻桂妮薇与圆桌骑士兰斯洛的婚外恋情展开。在帕里斯的定义中，“典雅爱情”是一个将女性偶像化的过程，作为崇拜者的骑士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心上人的任何愿望以赢得芳心。这个过程绝非纯粹的精神恋爱，相反地，性的吸引恰恰是触发一段关系的原力。

　　到了二十世纪，C.S。刘易斯在《爱的寓言》中说得更加直白，将典雅爱情定义为“一种极其特殊的爱，其特点包括谦卑、文雅、通奸……”这句话也凸显了“典雅爱情”的另一个暗面：它很少发生在合法夫妇之间，往往是暗中进行的，因而被看作是对通常无涉爱情的中世纪婚姻的一种补偿。

兰斯洛与桂妮薇的初吻，1300年，亚眠 火神伏尔甘将妻子维纳斯与战神马尔斯捉奸在床，埃格尔顿手稿，1380年，法国 表现“婚外恋”(adulterium)的袖珍画，罗亚尔手稿，1360-1375年，英国

　　以D.W。罗伯岑、约翰·C·摩尔和E·塔波特·多纳森为代表的一批中世纪学者声称“典雅爱情”一词纯为现代人的发明，没有充足的历史文献可证明它确实存在过。不过，“典雅爱情”的近亲“优雅爱情”(fin’amour)却早在十一世纪左右就大量散见于普罗旺斯语和中古法语文献中，并非今人生造。

　　通常认为这一传统——至少在文学作品中——在阿奎丹、普罗旺斯、香槟和勃艮第公国最为盛行，传说是阿奎丹的埃莉诺及其女儿玛丽将这一类爱情理想先后引入了英法两国的宫廷。在手抄本中，这类爱情常被表现为始于“致命的一瞥”——往往是禁闭于城堡或高塔中的女性率先看见策马经过的男性——男士们，如果想增加倾慕对象对自己钟情的几率，打扮起来，多多去她窗外晃悠吧！

拉维妮娅对埃涅阿斯一见倾心，《埃涅阿斯纪》插图，1215年 　　“湖心女士”夏洛特第一次见到兰斯洛，拉斐尔前派画家沃特豪斯取材于十五世纪马洛礼作品《亚瑟王之死》

　　与今天一样，交换礼物是中世纪爱情仪式中至关重要的环节。对于女性，《玫瑰传奇》有告诫如下：“女人一定要小心，不管声称她的情人是多么富有，她送给他的礼物必须是不值钱的。枕头、围巾、手帕或者钱包都是合适的，只要它们不过分昂贵。”其中钱包尤其具有特殊意义：带拉绳的钱袋在中世纪诸多方言中都可象征女性的阴道，通过拽绳来控制钱袋开合的女性仿佛同时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以及情人的欲望。另一方面，如下面这幅袖珍画所示，当一名女性与男性同床，她就说她摸到了他的“小钱包”：

《玫瑰传奇》插图，1280年，法国 綉有求爱画面的亚麻钱包，带丝绳，1170-1190年

　　类似地，表现亲密关系并暗示馈赠者对受赠者的占有的礼物还有腰带。贴身、收束并饰有各类暧昧的动物花纹，腰带同时暗示着奉献与控制。这种控制可以发展出致命的力量，一如我们在中古英语头韵长诗《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中看到骑士夫人强行送给高文的绿腰带——她声称它能使他刀枪不入，最终却成了高文在绿教堂中接受审判的罪证。

绿骑士之妻色诱高文爵士并赠送他绿色腰带，柯顿·尼禄手稿，14世纪后半叶，英国

　　相应地，盎格鲁—撒克逊传奇中戈黛娃夫人在闺房里解除丈夫赠她的华丽腰带，则预示着接下来她要挣脱婚姻桎梏，公然反抗丈夫的决心。在中世纪，一如在今天，这类礼物需要谨慎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