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张狂,但是对于这个站在才华之巅的人,似乎这才是一种常态。包括他的疯癫都被冠以了传奇和艺术的名义。
疯子,杀人狂,神童,大写意,花卉这些词能组成一个模糊的徐渭,但形容徐渭只有“才华”两个字才最为贴切。中国美术史上大家迭出,或有逸格,或有匠心,或博学。但是没有一个人像徐渭一样,不论怎么评价他,到了最后一定会以“他确实太有才华了”而结尾。
徐渭年轻的时候接触到了当时画坛名流不在少数,但是徐渭的风格是一直保持着一种相对封闭的自我演进,但凡一说起他的风格,就会有那么一句“自学成才”。日后无论是郑板桥还是齐白石凡是大写意这一派的人无一不对徐渭当年之举推崇之至。郑板桥情愿“青藤门下牛马走”,齐白石则是:“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徐渭所创的这种花卉风格,经过石涛、朱耷、郑板桥、吴昌硕等人的发展和丰富,终形成了大写意一派。
张狂之下的崩塌
徐渭的张狂是从不掩饰的,自小徐渭就被人称为神童,这种自信是根深蒂固的。徐渭1521年(时值明代嘉靖年间)生于绍兴,至今绍兴民间地区依旧有很多关于徐渭的故事。这些故事的主角都是还未从政的少年徐渭。大抵都是说徐渭机敏过人,文章诗书也是样样拿手。而这些夸奖徐渭自小都是听惯了的。所以徐渭大抵也习惯了他的张狂,他可以讽刺同时代之人毫无想法的模仿前人之画,而自己没有心理束缚的去“自学成才”。徐渭对自己的书法极为自负,擅长气势磅礴的狂草,笔墨恣肆,满纸狼藉,他自己认为“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又曾在《题自书一枝堂帖》中说:“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非高书。然此言亦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这也难怪,“知者”又有几许?但另一方面,徐渭又是一个根基深厚的人。他倾慕王羲之的书法,也非常推崇米芾。他在《书米南宫墨迹》一跋中激动地说:“阅米南宫书多矣,潇散爽逸,无过此帖,辟之朔漠万马,骅骝独见。
曾经有人评述徐渭说:“一个平庸的人,是绝不会屡屡遭遇如徐渭那样的独特命运的。”这话也许只对了一半,但是徐渭一生的精品都出于晚期,是在经历了一生癫狂之后的徐渭所做。据曾任翰林院编修的陶望龄《徐文长传》里描述:“徐渭的身材魁梧,肤白肥胖,声音明亮得如同仙鹤在鸣叫;他经常半夜呼啸,引来群鹤共鸣……”这话的后半段大抵只是属于一种修辞方法。但是正是这个看似肤白体胖、声音洪亮,表面上张狂不饰的徐渭却是一个内心多疑,警敏充满强烈不安感的人。这些性格造就了他的命运,从张狂到疯癫。
陶望龄《徐文长传》中给徐渭的描述是:“性绝警敏”。这种对于危险的过度敏感和过度反应与徐渭的复杂家庭生活有直接的关系。徐渭生于大户人家但是幼儿时期父亲就过世,生母又是一个婢女。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养母。在他十岁那年,因家道衰落,养母遣散他的生母和一批仆人,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徐渭对命运的不可控制有了最初的畏惧。据言这件事让徐渭哭昏了三天三夜,粒食未进。从这以后,徐渭时常夜里做恶梦惊叫,并伴有头晕脑胀的毛病。养母虽厚待徐渭但是在他十四岁那年也过世了。徐渭又不得不改依同父异母的正出的长兄徐淮。二十岁,二哥徐潞死在贵州异乡,二十五岁,大哥徐淮病死;二十六岁,妻子染上肺痨病死去。在这种不安、无所依的环境中长大的徐渭形成了“性绝警敏”性格。遇事多疑,渐生病态。
这种恐惧感在胡宗宪入狱后彻底逼疯了徐渭。徐渭三十七岁时当了胡宗宪的幕僚。而1562年,嘉靖皇帝罢免严嵩,胡宗宪被认为是严嵩一党,被捕入狱。后胡宗宪在狱中自杀,徐渭知道这件事情后受了极大的刺激,感大难将至,惶恐难抑,病态突发。先以利斧击破自己的头部,血流满面,幸而不死;又以三寸长的柱钉刺入左耳,又不死;后又用鎚子击碎自己的肾囊,仍不死。连续自杀多次。徐渭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颇有幻听幻视的成分在里面。他此时疑心妻子张氏不贞,失手将她打死,因而被捕入狱,过了七年牢狱生活。冯梦龙《情史类略》记载:“山阴徐渭,字文长,高才不售。胡少保宗宪总督浙西,聘为记室,宠异特甚。渭常出游,杭州某寺僧徒不礼焉,衔之。夜宿妓家,窃其睡鞋一只,袖之入幕,诡言于少保,得之某寺僧房。少保怒不复详,执其寺僧二三辈,斩之辕门。渭为人猜而妒。妻死后再娶,辄以嫌弃。续又娶小妇,有殊色。一日,渭方自外归,忽户内欢笑作声,隔窗斜视,见一俊僧,年可二十余,拥其妇于膝,相抱而坐。渭怒,往取刀杖,趋至欲击之,已不见矣。问妇,妇不知也。后旬日,复自外归,见前少年僧与妇并枕昼卧于床。渭不胜愤怒,声如吼虎,便取灯檠刺之,中妇顶门而死,遂坐法系狱。”
徐渭当年也是这样告诉别人的,但是到了晚年写自己年谱之时,已承认当年是犯了头风误杀妻子。其实有记载说徐渭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轻微疯病。徐渭当年曾经跟随胡宗宪奔赴江西,但在途中因脑风旧病的严重复发,不得不独自返回。
张狂之下的权衡
大多数人描述徐渭开篇便是,平素狂放,对权势不献媚。徐渭本质上大抵是这样一个人,但胡宗宪当年写给佞臣严嵩的谄媚之信大抵出自徐渭之手。自英宗之后,明帝国开始走向下坡路,宦官邪派互相勾结,弄权朝廷。到武宗之后,邪派形成阉党,控制朝堂内外。这说的便是严嵩,徐渭的好朋友沈炼,曾上疏历数严嵩十大罪状,被严嵩迫害致死。
徐渭科举不顺,但是却深得胡宗宪赏识。当时胡宗宪总揽江南七省军务,负责剿除沿海倭患,位高权重。他平常为人严厉。而徐渭戴着一顶破头巾,身穿一身破衣服,昂首阔步地自来自去。据说有一次幕府深夜有急事相商,要等徐渭回来,他却早已醉倒在外面。胡宗宪听说后,不但不责怪,还对他的率性自为赞赏有加。凡举事“皆密相议然后行”。或许这份赏识让徐渭从新获得了年少之时的成就感。胡宗宪虽依附于严嵩,但是亦不是无能之辈,在抗倭方面也作出了贡献。徐渭心中或有矛盾,但也为胡宗宪积极出谋划策。
在胡宗宪刚出事之时,礼部尚书李春芳托杭州查某给徐渭六十两聘银,请徐渭入幕,李是当时严党的反对派,入其幕府本来是徐渭渴求的,他欣然答应。但是李春芳显然没有给予徐渭想要的那种器重。李府上规矩甚多,徐渭也不过芸芸幕僚之一,要服从所有规章。徐渭受不了这个束缚和平庸,而李春芳则看不惯徐渭的散漫任性。最后的结果就是徐渭拂袖而去,这是徐渭最后一次企图从政。从此以后徐渭的人生之中已没有仕途抱负这一项。出狱后的徐渭对于权贵有一种躲避的心态,当时有许多本地的达官贵人想拜见一下徐渭一概避而不见,这大概也一方面是由于对于仕途的失望,一方面也可能是害怕再次卷入结党之争中。一次,有位慕名远来的县官乘虚而入,推门欲进,被徐渭挡在门边上并大叫道:“徐某不在!”
张狂之下的才华
穆宗隆庆三年(1569),他的同乡好友张元忭在北京会试中了状元。隆庆六年,在张元忭等竭力保释之下,这年除夕,徐渭出狱,这时他已五十三岁。出狱后的徐渭,心情逐渐恢复平静,经常出游,作诗文。他一生中的很多重要作品都是在这几年间完成的。 1576年(万历四年)徐渭五十六岁,作《杂花卷》,现藏上海博物馆。1577年完成《四声猿》剧本,这部剧本让徐渭在文学方面赢得了极大的声望,汤显祖等人都极推崇。也是这一年他创作《花卉十六种》,现藏故宫(微博)博物院。画坛后辈称他的画是减笔大写意。徐渭晚年技法已老熟,“蘸墨法”、“积墨法”、“破墨法”、“接墨法”等已完备成型。
徐渭的疯病纠缠了他的一生,就是到了晚年也亦然,他62岁的时候自己记载了一次疯病的发作。他记述说眼前时常幻现出大黄蛇、绿蜘蛛等怪异现象,并也自认为是真实的。徐渭晚年困苦潦倒,有人传他这一时期由于病痛加重,并发出徐渭的耳朵也聋了一只,出现了双手麻木颤抖,两肢浮肿的症状。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画笔,以变卖所藏度日。他自称为“道人”,要修炼内丹,“闭关辟谷”,只吃青菜与喝水。对此难断真假,因为徐渭青年时兄长迷恋道教炼丹,有记载说长兄过世也是因为服食丹药。所以徐渭晚年会修炼所谓内丹并不令人信服,但是潦倒确是真。尤其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几年,而也是在这最后几年中徐渭创作了大量的作品,1591年(万历十九年),徐渭七十一岁,作《墨花图》(现藏上海博物馆),《杂画卷》(现藏故宫博物院)。1592年,作《花卉图卷》(现藏上海博物馆),《花卉卷》(现藏故宫博物院)。 徐渭晚年说自己是:“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徐渭七十三岁已知大限将至,不但为自己撰写了年谱,还留下了自己一生的写照:“乐难顿断,得乐时零碎乐些。苦无尽头,到苦处休言苦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