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远访谈
访谈人:宫林林、黄静远
第一部分 倒叙:从无毒不侵到五毒不清
宫林林(以下简称“宫”):先问点技术问题。
黄静远(以下简称“黄”):好呀。
宫:作品《不充分的移世》(2008—2011年)里纸上的画面是你设计过的?
黄:基本工序是这样的:首先是很小手绘的随笔,然后暗室里面做影印(Photogram),然后扫描数码化,用PHOTOSHOP重新构图,再然后办公用纸打印,一张一张现场拼贴。当时想法是要对“印记”这个东西和工具的关系做一个思考,思考“原物指向性(Indexical)”,这和水墨一点关系没有。但是可能最后照片看起来像水墨,整个创作充满着工具性随机。
宫:什么叫“工具性随机”?
黄:我想把人类做“印记”的工具都带入到画面中:随笔是一种工具性的,然后暗房影印是另一种工具性的,扫描变数码,然后最后复印、纸印又是工具性的,最后提起来做成建筑物一样的东西,一切和人发生着关系。
宫:为什么说是建筑物一样的东西?
黄:因为最后出来的装置大,成为一纸墙,或者是隧道,但是其实它又是脆弱的(和一般建筑物不同),而且是没有支撑的,人经过它会晃动飘忽。
宫:所以可以说是营造了一种空间感吗?
黄:嗯,可以这么说。从私人手绘到公共空间。
宫:或者进一步说,所有工具的发明、使用最后都在改变和转换人对空间的认识和感知?
黄:我当时是这么形而上的思考。这个是我在西方“余毒”时期创作的,当然时时想着建筑啦,空间啦,转换啦!
宫:那么现在已经排毒成功了?
黄:毒不了我了,我其实已经五毒不清了。
宫:是无毒不侵。
黄:我觉得毒都挺好的,还有一种是独自在家研制毒药,也挺邪门……
宫:那《C城市的那些事》(2011年至今,绘画)和《C城市和它的美术馆》(2011年,装置等)是你排毒后的结果还是自己的研制?
黄:基本上就是“狗皮膏药”……
宫:说这个狗皮膏药,你觉得有用吗,能治自己的病吗?
黄:自己当饭吃,估计也没有打算能给谁治病。
宫:所以以前是盲目迷信地炼金,现在是回到自主研发了?
黄:主要目的是想解析一下权力的成分。以前也不是盲目吧,现实主体不同嘛。
宫:所以只是用不同的策略和媒介来应对不同的现实主体?
黄:嗯,对,我觉得受外界影响很好。但是以前的材料以后也会继续用:比如装置《C城市和它的美术馆》(2011年),就是一个材料上接上,内容上接下的一次创作。它和我现在的画,是并行的……
第二部分 微距: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后的裸妆
宫:你的陈述中提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种“现实主义”态度是你一贯就有的还是……或者是在转换了现实主体或者语境之后对现实主义的看法有了改变?
黄:你上面这个问题挺好。我有意采用的画法,一方面以模拟为主,非表现主义。另一方面,比较柔和的渲染,正好和主题的气场相反。我很感兴趣的是做拼贴的重新描画——先是拼贴(在电脑里或者手工),之后工具化,然后按照工具化的图描画。拼贴作为语言可以纳入很多东西,比如历史文献、编撰文献、手绘、新闻图片等等,图上很复杂。我想在素描、纸本、摄影(黑白)等经典作品里面找一个画法。我觉得我没有写实和抽象两者对立的概念……
宫:你看过邓猗夫的迷彩老虎和藏羚羊么?他那种方法也是某种细密、细致地造假。你也提到过用绘画,尽可能用细节去表现“现实主义”,去做出逼真的假。
黄:嗯,大致记得他画的样子。细腻的造假,你的提法挺好的。重绘会给人一种整体感和安宁。我的画法,目前想用“裸妆”二字形容一下,呵呵!
宫:裸妆其实就是真诚地说谎嘛!裸妆恰恰是化妆的高超技巧,无招胜有招。
黄: 嗯,同意。
宫:我想其实你也好邓猗夫也好,都不是为了要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做点什么才创作的,能不能说其实都是我们周围的现实作用到自身之后的回应?
黄:嗯,可以这样说吧。
第三部分 叙述的出走:就地考古、当下生成
宫:我觉得你的作品内在有很细密的一套逻辑,但又不是深藏不露的,上面你提到的整体感和宁静感跟你作品里面的批判、嘲讽甚至疯癫的东西恰好形成了张力。但是我感觉你的作品仍旧是叙事性的,虽然你不喜欢这个词。而且是很细节的叙事,尤其是《C城市》系列。
黄:说到叙事,我喜欢叙事,但是觉得我还是想走得比叙事更远,比如做装置,就想走出更多的叙述性,但是觉得自己也没有成功过。我喜欢你说的细节性的叙事,我想可能重点会抓一个表情性的东西。我认为如果艺术史大叙述不存在、不可比,那么艺术的自我叙述是不是可以换一些词了。
宫:艺术史大叙述本来就不存在。
黄:那就是组织方式?
宫:组织方式也就是“就地考古”?“当下生成”?(福柯)
黄:今年卡塞尔文献展就是这样。或者他地考古,批判的文化旅游。作品成为考古和当下本身,或者考古和当下成为作品本身,或者作品创造考古和当下。
宫:也就是作品只能跟当下发生关系,而无法与其他发生关系……
宫:但其实最后所有的笔触和描画都落实成一种语言,我们不能狭义地理解语言。
黄:我看过很多古代的叙述画,也受其影响很大。
宫:古代的叙述画也是叙述当下啊。我们叙述不了未来也叙述不了古代,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嘛!
黄:可是我偏偏做了有超现实主义感觉的。
宫:超现实不是关于未来的,恰恰是当下的状态,超现实主义者认为他们的surreal才是真正的现实。个个都是改革派、激进派。就像罗伯说的,现实是不连贯的,不能解释的。
黄:嗯。说得非常好,行动主义者也是这样看的。
宫:你如果能够找到一种强大的逻辑重组“现实”,那这个现实一定是假的。而我们做的工作是虚构,不管是用文字还是用笔触。
黄:虚构笔触?很有意思。
宫:虚构恰恰就是超现实,真正的现实。虚构是我们对待现实的态度之一。
黄:可是虚构是一个很常用的艺术手法。
宫:现实是什么不重要,而是我们怎样去重组或者说描述、叙述事件、情境,这就是我们跟现实的关系,我们面对的现实恰恰就是关系而不是其他的。
第四部分 前台?后台?公民社会和女性主义
宫:你介意别人用女性主义的视角去看待你的作品吗?或者说用女性主义解读你?
黄:不介意。但是希望那个不是唯一的用来解读的视角和理论工具。
宫:那你在创作中对自己的女性身份特别在意吗?
黄:我不觉得我在用女性身份创作。我觉得正视是一个态度,但是不应该过于强调。
宫:你所谓的正视就是承认在艺术创作中男女是有差异的?
黄:我指的差异是在“被对待”上的差异。我觉得我的“构图”是在两个政治要求极度正确和政治极其不正确中进行的……你对女性主义在作品里怎么看?
宫:我对女性主义无意识的。
黄:我对这套作品里面的政治、现实、性别也感到惊奇。因为我本身没有这样的主观习惯和野心,估计是现实太紧凑和强烈啦!哈哈!谈女性不女性这个主题上,我的态度不谦让 ,也许你可以找到更好的词。女性主义议题从来都不是唯一的事情。现在的处境是在公民社会缺席的处境下谈女性主义,自然公民社会的的缺失是更加重要和根本的,女性主义她是一个子目录。在作品里,我采用有策略的不舒服和一种集体无意识对应。我觉得很多对待女性的方式方法在中国基本是这么一个回事:理所当然(历史和文化的都有)。所以基本上有一种集体无意识状态。那么就议题而言,有策略的不舒服就是我想选择的语言了。我也不觉得我可以代表谁,代表哪个被观看的人,或者直指哪个观看的人。再者,其实总体的意识——无论是中国男人对自己的意识,还是中国女人对自己的意识,都是在整体上一个“崛起”的国家里面人的自我重要性意识的生长。所以更大的主题,应该是一个公民社会缺失的情况下个体的意识的生长后的问题……(本文为节选)
,再不用担心。
郭:还有棱角的人是最富有的人。人长大了,身边的人和事总是在打磨你,让你放弃很多你坚持的,做出莫名的妥协,有时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没有理由。
唐:嗯,所以坚持变得重要,勇气不断需要新力量。不过慢慢我开始喜欢我的顽固了,过了半青春,更没多少顾虑,只剩下没做完和要做的事了。就像手与眼,眼与心,心与心之间,心与梦,梦与现实的距离,这样的无声,有声,最近,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