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灼即思考——王天德“孤山”之绝境逢生
文:刘永仁
中国艺术家向长久以来的历史文化中探索创作养分与灵感启发,看来是极为顺理成章的路径,但也有沉重的包袱,以水墨为创作媒介,背负了既有的东方艺术形象,但同时也有难以跨越传统水墨形式的障碍,然而不少艺术家叛离超越师承的想法,在起心动念之后有勇气能付诸行动贯彻执行却不多,多数仅只是空想,无法形成艺术的动能与视觉脉络。当代艺术家王天德追求艺术理想,具有实践冒险的勇气,他以火灼薰透水墨纸本,激进而慢工刻画的表现方式,介于游戏与实验过程之间,遂衍生出属于个人强烈的视觉与艺术身份,他的艺术观念挪用传统水墨美学的精华,以火灼的技艺重新再诠释似曾相识的经典形貌,换言之,王天德以其观念、行为、摄影、装置的表现手法,穿越了中国美术史中的山水与书法文化的核心,在当代美术的进展之中,颠覆水墨在人们心目中的观感与认知,无疑地显露出新的创见与变革。
观念与形式之专横
自80年代中期以来,仇德树、阎秉会、石果、刘子建、王川、陈心懋、张浩、张诠、李华生、张羽、梁铨、王天德、魏青吉等一批艺术家在实验水墨方面展开了新的探索。笔者曾于2009年在北美馆策划“开显与时变”主题展,邀请12位内地艺术家参展,王天德即其中一位参展者,当时展出“数码系列”三组件,形式乍看似传统山水与书法,实则已然层层质变,火灼产生的痕迹犹如蚕食的线形与镂空叠嶂,为其独特的视觉语言,作品凸显辨识度高,其特质趋近于从现代到当代水墨的空间意识,火灼独门秘技令人印象深刻。王天德的水墨渗入器形,无所不在。水墨的气韵在于水流渗于墨的时间性记痕,火灼却在于烧灼与烟燻灰化时间驻流的痕迹,同样有时间与随机趣味,仔细思考惊讶于水火对纸质造成记痕同样的气韵美感。王天德从尊崇书法与山水境界之艺术巨碑到艺术家挹注情感,火灼即思考艺术的本质,相较于意大利空间派艺术家封答那(L. Fontana)以刀割开画布、戳洞,毕生建构空间美学,王天德则以焰火书写镂空,体现东方书画美学之精妙。人们以为如此行径是搞破坏,实际上,两者可贵的观念就已经呈现在那儿,火灼与切割只是创作的一种表现手法,重要的是艺术家语言之独特性以及持之以恒且无尽的锤炼。
火灼书写穿越时空
王天德曾于浙江美术学院接受传统绘画的训练,主修中国画与书法,具有扎实的传统文人画学养,但他从未拘泥于传统形式,而是不断在实验中精进。他的创作历程从“扇面”、“水墨菜单”、“中国服装”、“数码系列”等,将水墨媒介运用在现实生活中的物件,突破了笔墨纸张单一的局限性。王天德的“数码系列”,以火灼取代毛笔书写的手法,建构成为虚实痕迹的空间关系。作品大都由三层纸叠加而成,最上面一层由香烟燃烧成文字,中间或下面则是以毛笔书写的文字。镂空的书写覆盖于底层的书法,造成局部镂空线形凸显浓墨若隐若现的字迹或碑版拓片,具有半透明的视觉穿透,字形残缺,不仅像是经过岁月和风雨的侵蚀,而且改变了传统书画惯常的形式。王天德的水墨空间观念既是绘画,也是类浮雕,火灼、山水、书法、穿越时间与空间,形成王天德总体的视觉语言。艺术家有意识或无意识探讨书写与再制造之目的,为透过水墨与新材料的实验,以便臻于艺术之进化论。
探“孤山”之绝境逢生
观读孤山——王天德首次个展于台北新画廊展出,新作品主要仍以山水与书法的作品为形式内容,黑、灰白色构成整体展览的基色调,值得关注的是,作品陈列展示设计与装置于简洁朴素的展览空间,焕发当代的精神素质,从而烘托出优雅而内敛的艺术氛围。“孤山”系列作品,大致分为三种类型:其一是数码与拓印碑文并置;其二是数码摄影;其三是数码与真实石残碑对照,然而贯穿其中的语汇则是火灼的镂刻数码,艺术表现形式颇为清明了然。其中数码摄影中的“鸟图”系列作品,以摄影捕捉鸟栖息于假山石块上,画面上以火灼落款的诗句显而易见,数码语言结合摄影图像,其文人心境与巧思构成动人的作品。王天德针对创作《孤山4》的观点:“书法是中国古典艺术的精髓,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峰,民族文化发展阶段性的历史印迹,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孤山》力图解构传统书法书写模式,把历史的文化遗产烧掉,使之浓缩成为微观的元素——灰,然后以艺术的名义将其堆加到一座座可能的山峰。”事实上,《孤山4》在观念上,是王天德思索绝地奇想奋力实验的结果,此作媒材包括:数码照片、宣纸、皮纸、碑帖、焰,以历代名家书法之灰烬,堆积出西湖的孤山,并以数位摄影处理的变造手法,借由观念的破坏,象征山水与书法艺术获得永恒之精神。
又另一件现场空间装置作品《数码——碑No12-01》,数码山水与真实石碑书法片对照,厚实与轻盈对峙之质感,镶嵌于灰砖砌成的墙面,仿佛取自名山碑林与山水映照的现实空间,堪称是虚拟借景中的真实场景,面对如此古今时空交会的作品,自然使人缅怀幽远之遐思,这里面饱含艺术家眷恋历史之情感,以及隐含遗世独立与凄迷朦胧的内涵。在王天德的艺术思维感知中,“孤山”系列作品毋宁是心灵体悟与果敢壮美的过程,他使水墨艺术突破传统窠臼,进一步衍绎变奏,最终形成一种美学的品位和理由。火灼水墨山水对峙拓印书法碑文,紧扣展览的视觉轴线,形成观看艺术史欲语还休的参照局面,既延续文人雅士的品位,同时也启开当代水墨另类思考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