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古董书画拍卖市场乱象有治没治

CFP供图

　　方面平头，精干中充满智慧；鬓霜如雪，沧桑里尽显才华。马未都[微博]，新中国第一家私人博物馆观复博物馆[微博]的创办人及现任馆长，著名收藏专家。20世纪80年代开始收藏中国古代艺术品，藏品包括陶瓷、古家具、玉器、漆器、金属器等。央视《百家讲坛》主讲人。　　马 未 都 曾 以745万 元 的 版 税 收 入 ， 荣 登“2008第三届中国作家富豪榜”第5位，引发广泛关注。如果仅仅把他当作畅销书作家，那就大错特错，他在对财富拥有的同时，也对古玩字画的乱象，对时下充斥社会每一个角落的诚信缺失、道德沦丧，有着入木三分的深刻见解。与马未都交流社会转型期商业文明再造，探讨诚信文化与民族精神和中华民族复兴的宏伟大业，使我们仿佛攀登到时代的精神高地。

　　个别拍卖行100%都是假货

　　问：中国的文物收藏市场假货泛滥，近些年来丑闻不断，如何看待文物收藏的虚假现象？

　　答：文物收藏本身是一个极为特殊的行业，和其他行业有很多不同。老有人跟我说，你们这一行业净卖假东西。我说自古古董都是真假难辨，问题是今天假的东西到了疯狂的程度。比如猪肉、牛奶、药品都有假的，你还指望古董都是真的？这有点不太现实。

　　自古以来文物靠的是收藏者自身眼力的辨识，这是古董行业的一个特性。那么今天是一个全民收藏的时代，就需要有一个市场的完善机制来保证投资者的利益，这就使得古董行业的诚信问题异常突出。

　　问：古董书画市场的假冒伪劣频繁成为社会热点话题，一个又一个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造假新闻事件撞击着人们的眼球，您了解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答：目前古董书画市场确实假冒伪劣泛滥，有个别拍卖行100%都是假的，没有一件真的。为什么有人买假的？假的便宜。有些人愿意在拍卖行里买假货，送礼用。

　　问：听说市场上齐白石老先生的画假的很多，您怎么看？

　　答：中国的书画鉴定不够现代意义的科学。过去一些老先生目鉴实际也是一种科学，只不过不像其他学科那么量化，有时“走眼”也很正常。现在已经不是“走眼”的问题了，我看到很多造假的画，已经卖过很多次，假的都成真的了。比如有的上世纪90年代的画，都翻来覆去卖了10多回了。像齐白石老先生的画儿，存世量跟他画画的时间不成比例，目前市场上大约有10万幅，就算齐老画了50年的画，怎么会有这么多画？为什么那么多呢？假画一旦走向市场，就形成了价值，谁都不愿意让他“死”到自个身上，肯定又要想方设法给卖出去，就像击鼓传花一样，反复卖，到最后给卖成真的了。

　　问：如此乱象，到底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答：有两个原因。一是技术原因，对有的拍卖文物确实看不出来；还有是体制原因。有的拍卖行做大后，某些工作人员就会利用权力谋取私利。比如，咱俩一人一东西拿去拍卖，你那是真的，我这是假的。但我这假的仿得很真，一般人看不出来。我就可以跟拍卖行商量：“您把我这卖了，对半分。”

　　我觉得违法成本过低带来的不光是文物行业假货泛滥，整个大的环境都被破坏了。这个社会如果到了让人买根萝卜都开始嘀咕的地步，老百姓什么事儿都开始不相信了，那就真的危险了。

　　有这样一家拍卖公司，卖的画是印刷品，买画的客户当时没注意看，后来发现是个印刷品，去退时拍卖公司不给退。这事要是在美国，买主看不出来不重要，找个鉴定公司一鉴定，如果是假的，这家公司就死定了。而我们国家按照法律规定，(买到赝品)你自己负责，拍卖法中有这个规定，不保真假。

　　国外的惩罚制值得借鉴

　　问：这也太恶劣了！这样胆大妄为，难道没有约束吗？西方发达国家也是这样吗？

　　答：国外有制度约束。你看苏富比[微博]拍卖行，过去也出过假的，前几年在香港有一个大瓶子，仿造清朝景德镇瓷器。一拍，当时还是高价，上千万，但成本只有几万。拍卖以后，马上出现问题，有人继续拿来一个同样的瓶子，说我这儿有更便宜的。苏富比一听急了，涉及到他们的声誉啊，立刻到景德镇去找，找到了卖家，如实说当时只卖了3万块钱，他卖给你苏富比1000万和我没关系。有人把苏富比的人带到家里，进门一看一地都是一样的瓶子。回去以后就给人家退货了。选择退货什么事儿都没有，如果不退，这一行业就要封杀你，甭想再通过任何拍卖公司做生意，所有同行都不会接受你送货了。

　　苏富比还会不惜工本地跟送拍者诉讼，永远都会和你打官司，上法庭折腾你，直到老老实实给人家退货。苏富比和佳士得[微博]都有非常好的制度，送拍全部要经纪人，都要有良好的信用记录。

　　来送拍的人都是经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收藏者，可以追索。在接受货的时候就不怕你耍赖。我们这里的拍卖行不管，一看东西好，先留下。出了事儿找人没有用，钱都花了，再追也没有能力退钱。苏富比不怕，事先接受的时候就考察是可以退货的。人家名誉信用好，而且有一套完善机制。

　　问：国外的惩罚制很值得借鉴，您经历的维权困扰不止一件吧？

　　答：还有许多。前些年我去台湾找艺术家创作了一件艺术品，费了五、六年的工夫才完成，可马上就被人盗版，而且到处都是。我原本准备在知识产权日提起诉讼，但是成本巨大，光是前期准备就要100多万元，打赢了官司最多也就是阻止不让他们盗版了。但按照西方的法律，如果这是一家大公司，这个公司就该关门了，法院判你赔3个亿，肯定死定了。所以他要计算成本。

　　问：为什么国外这种丑闻就少多了，是中国的专家水平不高看走了眼吗？

　　答：国外的鉴定首先要过的是道德关，一旦道德上出了问题，在行业里就终身都待不住了，行业除名了，社会上也就没价值了。

　　再有就是技术关，现在很多所谓的专家内心并不真正热爱这一行当，有的在电视上看像个专家，实际上他们内心并没有把这一行当作事业。现在大概从40多岁到60多岁的这一批所谓专家，许多人是文革期间分配到这一行业的，有的人后来补了一个文凭。这些人中技术好的人特别少，大部分技术都不行，也不努力。这两年这一行热起来，他们的热情也高涨起来了。

　　没有制度限制，专家也会“指鹿为马”

　　问：专家学者是社会精英，是人们尊敬的群体，可近年来有些专家学者竟然也一再突破道德底线，一个个被媒体曝光的丑闻常常令人跌破眼镜，文物鉴定界也是丑闻不断。

　　答：讲得很对。在中国，社会上发生的所有最丑恶的文物鉴定现象，都是在透支公家的信誉。比如已经公开曝光的金缕玉衣事件，鉴定人是国家鉴定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还有的是故宫[微博]博物院的原副院长。但凡有点知识都知道那是个假的，但专家不仅给出证明，还信誓旦旦地站出来背书。别人为什么会相信呢？不就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嘛，他把身份变成了钱。

　　台北的故宫靠制度来限制人，所有故宫的人员没有权力给社会做鉴定。如果谁违反这一条，就要把这个人除名。即使你退休了也没有权力，否则你的医疗养老金就全没有了。我们有些专家是在透支公家信用，但目前还没有有效管理办法。我们的鉴定委员会委员都是文物单位的，应该全是行业精英，这只是一个荣誉，第一不应该在社会上做鉴定，第二即使做应该有一个程序。

　　问：没有制度限制，人的欲望就会泛滥，就会利用一切手中的权力资源来寻租，正所谓“不受制约的权力必然产生罪恶|”，这在文物鉴定界也一样。

　　答：我们现在没有终止制度，所以这些人全在透支信用。比如有一位国家鉴定委员会的委员，在央视节目上把一个花了20块钱在地摊上买的玉器，说成是汉朝的，收2000块钱出一个证明，后来被曝光，最后被国家鉴定委员会辞退。这事儿是抓着了，没抓着时就这么干。我见过许多专家，没有一个钱打不开的，一点原则都没有。其实人没有好坏，只有制度的好坏。制度好了，就没人敢干了。

　　过去的老先生，像王世襄等专家，还是有约束的。我去看他的时候，屋里写着“奉上级指示，不做鉴定”。其实上级没给他指示，他就是拿官方的说法来告诫求助者。

　　故宫刚下了个文，不允许使用故宫专家的名义，但可以用个人名义。尽管在电视上不说是故宫的专家，但私下里大家都知道，仍然难以遏制乱象。

　　问：在国家信誉和经济利益之间，一些专家能够选择经济利益，说明他们心中没有国家利益，这是值得深思的。

　　答：我原来认识一些资深的专家，从年轻的时候就认识，我认为那些专家不可能给人出假证明，但是后来发现证书确实是真的专家写的。出假证明，没有制度约束，好人也能变坏人。尤其是在官方的文物单位供职，这些荣誉是终生的，他就不怕透支、不怕损坏名誉。这次故宫出事，老百姓不会记住什么专家，但都知道是故宫。所以我觉得，应该有严格的国家文博系统的规定，特别严厉的规定，惩戒条件最起码是除名，他们就不再敢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