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进入倒计时,距终场不到1小时了,曾玉成的作品《天边还是那朵云》出价到了两万,已逼近它的一口价两万六。听不到拍卖师叫价,看不到竞拍者的号码板,最后成交也不会有实在的落槌声,除了电脑屏幕的闪烁提醒你时间在流走,压根儿感受不到任何紧张空气。或许,《那朵云》的买家,正为自己泡了杯咖啡,闲坐在电脑前,安然地等待拍卖结果。
这是艺术品交易网站HIHEY正在进行的一场线上拍卖。主题是陶瓷,作品不过9件,来自4位“80后”艺术家。有十几位买家在实时竞价。竞拍作品中,标的最高的是曾玉成的《春夏秋冬》,一口价也就4万元,而最便宜的是周政光的《日进斗金》,不过1500元。
这样的拍卖,HIHEY大概每10天举行一次。2011年4月上线的HIHEY,现在每天的交易额在20万元左右,与其合作的画家,80%以上是生于改革开放后的年轻人。
2012年,谭云川的作品参加过两次HIHEY竞拍,10月的油画新作《花间》,HIHEY给出的估价为4万-7万元。这是我找他的原因。
“我又不是什么名画家。”在宋庄的小院里见到谭云川的时候,他明显有些慌乱。生于上世纪80年代初的他,曾是那个年代那些背着小画板,每日到少年宫去学画画的童子军中的一个。所不同的是,他坚持到了现在。他的工作室里摆着大小不一的画作,内容多是身着古装的仕女。他从在电视剧剧组工作的父亲那里借来服装,再花钱请来专业模特儿穿上,然后拍照,并据此作画。工作室里也有电脑,却没有连网,因为有了网络以后就会净想上网,干不了别的。他的妻子就是开网店的,但没有来宋庄与他同住,他似乎有点享受这形单影只的生活。
虽然HIHEY给他的价钱比其他年轻画家已经算高的了,但他现在仍不能纯以卖画为生,他每年也就卖两三幅画,收入10万左右。但“钱花得太快”,不得已,他只得将自己的房子外租,补贴另一部分日常开销。但他讨厌那些跟他讲价的买家。时常有买家钻到他的工作室,指着一幅幅画,像挑萝卜白菜似的一一询价。对这类人,他尽量压住火气跟人家讲:“它是一个艺术品,就算讲价,你也不要讲那么露骨。我又不认识你,你跑过来就问这个多少钱,这不太好。”
谭云川的生存状态很有代表性,至少,周志涛的情况跟他差不多。周是赶着1970年代尾巴出生的,从吉林到北京,读完中国艺术研究院以后,便开始了职业作画生涯,在画里讨生活已有六七年时间。他与画廊签约,并已办过个展。周家清冷得很,几乎看不到一件电器,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晾衣服的地方。他在家里牵了根绳,绳上的衣服攒在一起,半干半湿。他卧室的门口摞着自己的画,床头桌上散放着几本佛经,他已经皈依,但还不能完全持戒。
1986年出生的曹学焱反倒是“幸运”的,因为上学的时候就有一些“成绩”,所以他一出校门就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他在天津美术学院的专业是版画。他工作室的墙上挂满了已经被母校收藏的毕业作品《勇者系列》。他的风格是典型的“卡通一代”,人物造型相当具有辨识度,统一的圆头,光亮的皮鞋,露着缺了一块的大板牙,每幅画里还都有唯一一个不露牙的人。他说,自己“这个系列反映的是工业文明的标准化、机械化,而勇者所代表的是坚持个性,不随波逐流的人。”
版画缺少唯一性,价格自然比不过油画。曹所印的一套11张的版画,卖价也就3万元左右。去年10月,他曾在今日美术馆[微博]做过一场访谈,题目就是“版画的艺术性和限量生产的前景”。他给自己定了一个上限,一版印量不超过20张。但事实是,他往往连这20张也卖不出去。
维持这个画室一年大概要四五万块,这让他烦心,刻版画的铜版太贵,他换成了锌版。“现在已经不能开口向家里要钱了,都是自己挣。”曹说,境况好点的时候,他还要寻思着给父母寄钱,生活十分窘迫的时候,他有一个月都将自己关在画室里,只吃泡面,网络是与外界的唯一联系。他为此感叹不已。他毕业才一年,同班同学就只剩下他与另外一个人在职业画家这条路上熬。
苦熬注定是未名艺术家的生活常态,随着各大艺术院校的不断扩招,每年仅8大美院出来的毕业生就数以万计,但谁都知道,艺术家是无法量产的。“过去美院招收50个学生里,有一两个出息的。现在美院招收500个学生,可能还是只有一两个。真正的艺术家并不会因为学艺术的人多了自然就增加了。”中央美术学院[微博]刘礼宾博士说。
“我目前还没有发现特别突出的年轻艺术家。”“当代艺术教父”栗宪庭向本刊记者表示。
但已有一部分人开始露头,李青、仇晓飞、黄宇兴、屠宏涛等被认为是最有潜力的。刘礼宾说,他看好的年轻艺术家起码有二三十人。
2012年夏,世界著名艺术市场信息公司Artprice提供的未来之星拍卖报告中,前30位里中国艺术家就占了19席,这其中包括张志永、薄春雨、杜文斐、王芳、韩梅、魏久捷、李嘉儒。不过,排名最靠前的薄春雨,其市场成交价格也不过1.5万美元/幅。而雅昌艺术市场监测中心的数据显示,这一季的艺术家作品成交额排名第十的名家艾轩,当前作品成交额以千万元人民币计。
不过,与更早一些的无名画家相比,这一拨人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太苦。HIHEY总裁何彬粗略估计,在与HIHEY签约的1500多名艺术家里,能够靠卖画为生的已经占到一半。“现在的艺术市场是越来越好了。”
买家也不同以往了。
张晓光是一位典型的年轻艺术家的粉丝。他在北京某中学做行政工作,买年轻画家作品的初衷尤为简单:“名家买不起,年轻画家便宜,而且基本都保真,我们都是朋友。”
他购入的首幅画作,就是通过互联网实现的。在五年时间里,他收藏了30多幅画,最高的价格也没有超出5万。他说他是“工薪阶层的收藏爱好者”,然而即便是这样,他每年用在收藏上的花费,已是他收入的一半。在买与卖当中,张更喜欢的,似乎是与画家之间零距离交流,去年“十一”,他家里就来了两拨画家。
张晓光挑选未名画家有自己的原则,他在购入一幅画之前,甚至会研究六七个月。最终他将目标固定在了各大艺术院校的教师身上。“说白了和股票似的,年轻的是个发行价,就是不成名,这个画家坚持走这条路,我也亏不了钱。美院的老师本来就在这个行当里,他们持续下去的可能性更高。”
网名为“驼小宝”的夫妇与张晓光看法不同,他们从上世纪90年代起,就与画家频繁接触,2012年开始,他们在互联网上买入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在网络上只看作品,喜欢就下单。”这样就能避免购买中的人情因素。
“驼小宝”夫妇与张晓光还有一点不同,他们收藏年轻艺术家的作品,主要不是出于升值的考虑,而是出于更强烈的爱好驱动。“投资年轻艺术家,风险太高了,回报也太慢了。”他们看重的是年轻艺术家笔下对当代生活的理解,他们收藏的是“生活语言和这个时代的痕迹”。
栗宪庭也很关注这群未名小子以及对未名小子下注的藏家。一个月前,他曾撰文呼吁建立艺术品“平价市场”,建议艺术家,尤其是年轻的艺术家,订立“切实可行”的价格。他希望市场在维持艺术家创作、生活需求和买方收入状况之间找到平衡点。“平价市场的目标,是要连接艺术价值的上端(艺术家)和社会审美变化的基础(大众)这两端。”
栗宪庭的呼吁正在变成现实,这是未名小子们所欢迎的。他们面临的是一个更新的,也是更全面的施展舞台。画廊经营艺术家的局面已经被打破,艺术品交易开放程度正在提升,网络的介入给年轻人提供了更多走到大众视野里来的机会。互联网把艺术家拉下了神坛,同时把艺术品拉出了大亨的保险柜。
一头是未名的艺术家,另一头是平民藏家,新一代的创作者与鉴赏者正在一起成长,这似乎已经成为一个不可逆的趋势。
不过,艺术品市场的散客时代不容易让未名小子们突然间爆得大名,也不容易让平民藏家一夜暴富,大家都需要耐着性子。在这样的时代,藏家想要在艺术市场逐利,或许就如Art Basel(巴塞尔艺博会)总负责人Marc Spiegler所说,需要的就是勇气,“那种买下尚未被世人发现的珍品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