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振中：汉字艺术的蜕变

　　刚刚在香港举办展览归来的邱振中，还在忙于创作。工作室的墙上和地上都铺陈着未完成的作品。在他新近创作的作品中，书法的痕迹已经不再明显。但是对于这个从书法出发，寻求笔墨创新的探索者来说，书法或者说汉字艺术仍然是他创作的根源。

　　⊙记者 唐子韬

　　从书法蜕变

　　上个世纪90年代，邱振中曾远赴日本，在奈良教育大学书法专业担任客座教授。作为一名文部省的外籍教师，他参与了日本书法专业的本科和研究生的教学工作。

　　而那个时候，日本的现代书法运动已经发展了30多年。日本十分注重书法教育，从学校到社会，书法都是一门重要的学问。邱振中愈发感到作为书法家对传统的传承与发展的重要责任。

　　1997年，邱振中从日本回国。当时的中国书法界正在为什么是现代书法的问题争论不休。“那时候，很多超出书法范围的创作，也被纳入到现代书法的体系。”邱振中说，“我的很多作品脱离了书法，已经是绘画，但也被收在书法展览里，作为书法衍生作品。”书法一定要有文字，没有文字就不能称为书法，因此，邱振中反对现代书法中将非文字的抽象形式称为书法。一些现代书法创作渐渐脱离了书法本质，开始向绘画延伸，而这也成为邱振中后来艺术创作的方向。

　　最近，他在香港举办的个展，名字叫做“从西厢记到马蒂斯”，是用水墨来临摹一批《西厢记》的版画，还有一些是将色彩作品临摹为水墨作品。“这是一批观念性的作品，当然也要解决技术问题，但首先是观念。现代艺术家创作是没有拘束的，做版画、书法、油画、雕塑、装置、行为都可以。而我就是一个从书法出发的艺术家。”邱振中说。

　　邱振中把自己的作品分为三种类型，一种是传统风格的书法，虽然也有变化，但有一定的范围；二是现代风格的书法，反传统，将文字进一步抽象；第三类，则是从书法出发的、源自书法的当代艺术。这是在他接受了多年的书法训练之后，在书法的基础之上创作当代艺术的一种实验。

　　从文字出发

　　邱振中把自己的第二类作品称作“待考文字”系列。取材内容是古文字中有待考释其意义的文字，虽是文字，但语义未知。在邱振中眼中，这些本来具有一定排列次序的文字，由于现在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含义，就可以根据艺术家的心绪来任意排列它们的顺序。他认为，汉字的排列是根据语义来确定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理由，一旦语义失去，固有的文字排列顺序就可以在艺术家的手中被彻底打破，让文字服从于艺术的要求。

　　题材、形式、视觉、构成、意义阐释等都可以成为邱振中创作的出发点。以“待考文字”系列来看：首先，待考文字的语义具有不确定性。它们是文字，然而不具备文字的全部属性，反而又具有特殊文字的属性，引起的人的感受就截然不同；第二，作品中每一笔的阐释都可以在书法史中追根溯源。如果没有这种关系，这些文字的书写，甚至可以用油画笔代替，但是，邱振中的作品必须采用书法的线条。

　　邱振中认为，从书法发展到绘画，二者的区别在于题材和构成。除了“待考文字”系列，他偏爱的另一个书写题材就是现代诗歌。“我的原则是，一定要写文字，而且要一次写就，不能修改，一个笔触只能是一笔完成，这是书法的要义。如果用毛笔来画出一个字，那与绘画没有区别；而且，从章法的角度来看，它与传统书法有巨大的区别，这就是现代风格的书法。”他说。

　　诗歌与书法

　　自古诗书一家，当代的书法家想要表现新的形式，自然也会关注新诗。对于邱振中来说，书写的内容必然也与诗歌密不可分。他的书法中不仅有古诗，也有新诗。他告诉记者，他每次写字之前，一定是读诗读得非常有感觉之后才下笔，否则字就很难写好。作为一个关心现代风格书法的艺术家，他把对诗歌的体验和感觉自然而然地融入书写的行为之中。

　　诗歌的书写方式，是邱振中在创作过程中总要反复斟酌的部分。新诗的内容并不能使作品成为新作品，新的艺术作品应该在视觉形式上传达出来。在探索书法的新样式过程中，他仔细揣摩新诗作品特点，用新诗独特的分行与布局关系，传达出新的意义。

　　邱振中认为，书法作品的形式要根据题材来设定，作品的题材不同，具体的处理手法就会出现极大的差异。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他写了20遍，实际上是要表现一种僧侣在寺庙中念经的节奏。他不去抄佛经，是因为佛经的节奏太复杂，不够单纯。一句佛家常念的术语，单纯且结构感很强。颂咏者内心的变化，便在这简单的结构中传递出来。

　　笔墨的当代标准

　　邱振中将当代以笔墨为基础的作品放在两个标准中衡量：第一、笔墨控制的水准。他认为，在中国20世纪的艺术中，当代水墨应该找到自身的位置；第二、作品的图形在整个20世纪的艺术中属于什么样的水平。作品的样式是否属于独创、独创的艺术价值是高还是低，这些都决定了一件作品的优劣。

　　反之，他认为，这样的标准不能用来考量古人的作品。“例如王羲之的作品放在现

　　在这个语境中，可能很多方面都是不合格。但是作为一个活在当下的艺术家，必须要以这样严格的标准来衡量和考核自己的作品。”他说，唯有达到这两个标准，才能形成水墨艺术的当代价值。他由此判断，一些当代艺术家的创作放在书法里看似很新颖，但是如果放入20世纪的图形样式中，则根本谈不上创新。

　　自1979年进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以后，邱振中在这样的原则指导下，创作出当时的“现代作品”。多年之后，他的观念得到了当代艺术界的认可，他的作品被认为是当代的重要作品，并频繁受邀参加当代艺术展览。

　　从书法到绘画

　　从古典到现代，中国绘画传统有着自己的图示与原则，与此同时，西方形成了从古典到现代的绘画发展线索。十九世纪以来，西方的现代绘画已发展成熟，形成了自己的构图原则。邱振中认为，在当代文化中，西方的现代艺术成为检验艺术的一种重要标准。“一幅作品到底好不好，一定要放在20世纪的艺术史中来检验，检验它的独创性、新鲜感，这就是标准。我在创作绘画的时候，也有与之相关、可资比较的艺术。”

　　一件抽象的绘画作品，也会有它形成的缘由。艺术家受到了某种东西的触动创作出来，但是作为欣赏者，却可以完全不去追问这些缘由。“当你进入这个范畴的艺术之后，就会发现其中有很多打动人的东西。当你具有创作的可能时，难道不想自己动手尝试一下吗？”邱振中说，他在创作作品的时候，非常关心20世纪的世界艺术，而同代的书法家很少有人会关注这个方面。

　　邱振中认为，很多创作现代书法的艺术家并不关心西方20世纪的艺术。但他出于学术上的考虑，确立的艺术原则，为的是对艺术进行区分和归类，归根结底，是要在当代的语境之中来讨论艺术的问题。

　　最近，邱振中刚刚在香港举办个展的水墨作品就是他在过去10年所创作的水墨绘画系列。他的创作灵感来自中国木刻本《西厢记》插图及马蒂斯的著名画作。他说，用水墨来临摹马蒂斯，目的在于研究中国的技法是否能够对西方艺术进行转化，有多少转化的可能性，能够达到怎样的程度，这实际上是在提出一个学术问题。

　　学术性是邱振中在艺术创作时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从具体技法上来讲，用水墨线条来转化版画的线条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不仅是观念上的突破，同时也解决了水墨绘画的发展问题，或者说为这门艺术提供了新的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