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朱永安
人物名片
潘公凯,1947年1月出生于浙江宁海,1996年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2001年6月至今任中央美术学院[微博]院长。出版多部专著,擅长水墨花卉。主张中国的美术应有自己的逻辑、历史和未来。
他是大师潘天寿之子,却对“子承父业”之说不以为然;他自嘲没上过大学,是中国美术院校里学历最低的教师,却先后执掌中国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这南北两所美术教育最高学府;他推动美术学院教学系统的改革,取得成效的同时却饱受过度扩张的质疑;他积10余年心力研究中国美术的“现代性”,却乐于创作西方流行的装置艺术……无论推崇他或者批评他,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写论著、画水墨、弄装置、做建筑,潘公凯展览近日亮相北京今日美术馆[微博],却毫无“个展”的模样。做了17年美院院长的潘公凯说,所展出的仅仅是自己近几年的艺术成果。“我多年养成自学习惯,小学三年级就能做出电子管收音机,门门功课优秀……涉足多个领域一是有基础,二是有兴趣。”潘公凯的“跨界”似乎早已开始,此次展览以物理学概念“弥散与生成”命名也就不足为奇:探讨在世界文化艺术从高阶位向低阶位“弥散”的大趋势下,如何生成新的艺术形式。
美术文化周刊:“弥散与生成”展览占了今日美术馆一个大展厅,规模不小,但开幕式做得很简单,这是怎么考虑的?
潘公凯:在西方举办展览,没有剪彩也没有领导出席,最多也就是美术馆馆长、策展人讲一讲为什么要办这么个展览,艺术家个人表达一下谢意就完了,这其实是正常的。请领导讲话、剪彩、摆花篮这些形式,其实是太土、太不正常了。领导也不是不来看,感兴趣的会利用业余时间来看。
美术文化周刊:这次展览涉及理论、绘画、装置艺术和建筑设计四个领域,您在这么多领域跨界创作,精力允许吗?
潘公凯:展出的作品都是近几年完成的,四个领域也是相对独立的,但都是建立在我几十年积累的基础之上,做这些创作或者研究的思想方法也是一致的。
我是理工科头脑和艺术头脑比较平衡的人,从小就是全科都十分优秀的学生,门门功课都要争100分,98分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太差了。我没有上过大学,但是这种学习习惯使我的涉及面特别宽,比如我对物理、数学、电子、材料、设计等都感兴趣。有兴趣,头脑里也有这些知识储备,是我能做这些作品、跨界的原因。另外,背后也有一个对于中国文化理解的贯通串联着这些作品。
美术文化周刊:很多老一代艺术家都在绘画之余兼及美术史论,您父亲曾写过《中国绘画史》等学术著作,今天已经很少有这样的艺术家。您怎么看这种现象?您自己更看重哪个领域?
潘公凯:他们那一代艺术家确实发展得比较全面。但是这也和个人的兴趣选择有很大关系。所谓跨界也是这样,比如我做建筑设计就完全是出于兴趣,我不是建筑设计师,不能参加竞标,一点建筑设计费也没有,常常还是自己出钱,但就是喜欢做。
对于艺术创作,了解一些美术史还是有帮助的。我个人对艺术是怎么发展过来的十分清楚,其实在艺术创作上花的时间很少,所以我在学习和成长的道路上没有走什么弯路。
美术文化周刊:您曾说父亲没有教您画过一笔画,父亲对您艺术生涯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潘公凯:把做人放在第一位。他认为职业是有偶然性的,做某一个职业可能是因为兴趣,但更多时候具有偶然性。比如你本来想考这个专业,但是差两分,可能就学别的专业去了,客观原因可能随时让你“改道”。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有一个共同的文化基础,就是现在所说的通识教育,不管是搞理工科、文科或者艺术,都要具备的一个基本素质。我父亲没有教我画过画,但是要求我读古文、练毛笔字。所以你看钱学森字写得好,又懂音乐,还有古文修养,这些都是小时候积累的。
美术文化周刊:美术界有许多名家之后,他们子承父业进行艺术创作。人们也会将您与潘天寿先生作比较,有没有压力?
潘公凯:这没有什么压力。从大众传播角度说,记者们特别愿意问的一个问题就是“你父亲对你有什么影响”,这是一个误导。父亲做什么和儿子做什么其实没有太多关系。名门之后就一定画得好?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极大多数年轻人都是社会和学校教育出来的。如果说长辈对自己从艺有一点点关系,最多是领进门的作用。我们看现在美院的学生,许多都是家里某个亲戚是画画的,让孩子知道了有画画那么回事,起到一个领进门的作用。至于以后发展成什么样,都得靠自己的学习。
美术文化周刊:您去年推出的《现代美术之路》研究成果,对中国百余年来的现代美术发展进行了梳理。据说已经有老师以这本书为教材,是不是意味着您对中国现代美术发展“自觉与四大主义”这样的概括,已经在学术界取得了一定的共识?
潘公凯:首先我不想要求共识,当代社会对一个问题的看法要允许有不同的表述。这个课题只是我从现代性角度切入的研究,别人也可以不从这个角度切入去写现代美术史。我从来没希望,也不需要大家都同意。
我更希望能够通过这个研究引起大家的讨论和思考。我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学术研究太肤浅,不向深里走。我把这么多著名学者请来,首先要跟他们说清楚,不要说好话,请你来是提意见的。而且研讨会意见要全部录音,最后三厚本不加删改的意见全都出版了。
学术研究很辛苦,爬格子很寂寞。我带了一拨人做了11年,可能是美术界做得最长的学术项目。而且前面10年没有申请国家的研究课题经费。现在的研究课题期限都是两年,拨给你经费两年以后就要出成果,我知道我的这个课题两年出不来成果,所以宁可不申请。整个课题研究费用,包括几次研讨会100多位学者的差旅食宿费用都是我自己出,总共花费了100多万元。幸好我可以画画挣钱。
美术文化周刊:艺术创作和理论研究都是相对个体的事情,您多年从事美术院校领导工作,如何协调艺术创作与行政事务?美院里的许多老师同时是个性鲜明的艺术家,如何处理好和他们的关系?
潘公凯:80年代以来我就形成了一种工作习惯,同时能做好几件事情。白天开会、工作,晚上研究问题、画画。不需要一般艺术家那样需要休息、养气之后才能去创作。艺术家的确个性鲜明,我没有一般艺术家的那种怪癖,所以我在学校里也是很好商量的。
美术文化周刊:现在社会上对美术学院的质疑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对学生人文素养的培养不够,另一个是扩招造成的教学质量下降。您怎么看这样的质疑?
潘公凯:每次谈到这个问题,我都要为十几年的高校扩招辩护,我认为中国大学的扩招是绝对正确的。扩招之前,我们的高校毛入学率还不到第三世界国家平均水平的一半,这种局面能不扩招吗?这是最基本的问题。我们现在提高到20%多,这是最大的成就,但是仍然很低,不让孩子们上大学有什么好处?这是大局,不认识这个大局就做出评论是不公平的。你说教学质量下降,局部学校是有的,扩招以后教师不够,这在扩招过程中难以避免,是发展中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已经基本得到解决,教师力量也逐渐得到了充实。
其实要想保证学校教学质量,重要的是两点:第一是管好学生,让他们别太偷懒。第二,更重要地是把老师管好,老师的质量特别重要,教师队伍质量得到了保障,教学质量就不会差。中央美术学院的老师特别棒,我们进老师特别严,一点都不开后门,我们评职称,也全部是无记名投票。如果搞猫腻,那么教学就会垮掉。
美术文化周刊:中央美院这样的艺术院校也需要大规模扩招吗?艺术高考如此火爆是否正常?
潘公凯:艺术高考火爆,主要是因为近几年艺术市场的火爆,但这里面也有许多是舆论的误导。其实作品卖得贵的只是极少数艺术家,大多数艺术家的作品是很便宜的。另外,像中央美术学院这种艺术教育的最高学府,高精尖的教学质量当然非常重要。家长们都愿意送来,所以看起来很热闹。
我们现在的教学质量,说实在的肯定比以前好,怎么可能比以前差呢?不仅比以前好,比世界上大部分美术学院的教学质量都好。中央美术学院的教学质量是世界一流的,这一点不是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