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洋
汪学军,江湖人称“大刀汪”,修书业“大刀世家”的第三代传人,这是一位难懂的人。
名号杀气腾腾,人也是身板挺直,手中刀更是威风凛凛。身为中国书店古籍修复专家的他,用的修纸大刀重约7.8斤,仿佛一把放大五六倍的菜刀。“大刀汪”一脚蹬住木墩子,一脚平移拉开弓步,双手抡起大刀,对准20多厘米一摞书的书口从前向后斜着重重一划。快得几乎听不见声响,却让人脖颈发凉。刀落之处,不到一毫米宽的书页毛边毛茬,稀稀拉拉飘落,古籍书口齐整干净,书页丝毫未损。
舞刀是个力气活。腰劲儿要好,下盘要稳,胆大心细,手头稳准狠。每本书都要修三面,修一部大部头古籍,“大刀汪”都数不清要落多少刀。给新刀开刃更痛苦,要整整磨上一天,刃开了,胳膊也肿了。常年舞刀,“大刀汪”的腰也落下了毛病。
若就此判断汪学军是个粗人,那就错了。“大刀汪”不仅耍得起大刀,在中国书店还学会了古籍修复的全套活计,心细如发。
工作台上,摆着毛笔、刷子、敲锤、锥子、壁纸刀、喷水壶等小工具。一部等待修复的清代古籍《凝雪堂鸿雪因缘图记》已被全部拆开。汪学军拿着毛笔蘸蘸糨子,审视着笔锋滴答落下的糨子,观察着黏稠度。“糨子浓了,看似粘得牢,可一旦干了,会绷坏书页。做糨子也讲究,水的温度、用的面粉一点不能马虎。”汪学军说。
修古籍必须耐得住性子,碰上已经糟朽焦脆的书,真如同豆腐掉进灰堆里,吹又吹不得,打又打不得,只能小心翼翼,页页修补、溜口、衬纸……“大刀汪”还练得一手好字,偶尔碰到古籍上字迹破损,得提起毛笔补一两个字,还得天衣无缝。现在修的这部书最麻烦,由于书中好多页用糨子修补过,纸的薄厚自然不匀,拿大石板压平时,纸性收缩程度不同导致书页上出现瓦楞。他不得不重新把书页喷湿,一寸一寸调整石板压放的位置,等待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让书页恢复平整,反反复复竟修了四遍了。
由于钢口合格的大刀不好找,“大刀汪”现在也用起了小刀。轻飘的小刀,虽说远不如舞大刀时爽快,但也好过用机械刀,遵循传统的“大刀汪”最反对“机械刀修书”,“机械一上,起码得吃掉一毫米书页,书品就变了。那怎么行!大刀不用了,但修复是为了保护的原则不能变!”
若就此判断“大刀汪”好脾气、慢性子,那就又错了。他脾气大着呢。
修书的诸多细节,如果哪一点儿没做到最好,他就气得自己咒怨自己。眼下古籍修复行业人才奇缺,很多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净搞些破坏性修复。“大刀汪”心疼得不行。
那“大刀汪”是个情绪化的人?也错了。
他18岁进入中国书店,浸润古籍行业31年,经他手修复过的古籍从唐代经卷到清代善本多得数不过来,其中不乏价值连城之物。更有旋风装、蝴蝶装、包背装、竹节装等各类充满各朝各代独特审美的装帧形式。
随便一本古籍,什么版本、存世多少、珍稀程度如何,“大刀汪”上眼一瞧,就能断得八九不离十。可是,古籍在他眼中,无论是否珍贵,无论什么版本,什么装帧,什么内容,都是一样,都有生命。即便修复完的古籍,此生恐就再难相见,也绝不能将个人好恶带到修复过程中。
“大刀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是个爱书的人,手起刀落,延续古籍生命,让文化流传有绪。
本版漫画 王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