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赵无极：一代大师的机智与风范

赵无极（1921-2013）

　　文/萧琼瑞

　　赵无极大型回顾展 1995 年，在台湾的高雄市立美术馆举行，我受邀担任该展的专题演讲，介绍他的作品。当天，赵无极先生也在现场聆听。配合着背景音乐的起落，我描述着无极先生创作时的心情，尤其论及一幅标题为《纪念我的夫人》的作品时，我说：无极先生狂乱、烦躁的心情，此时完全平静下来。第二任夫人美琴女士离世后，无极先生重回一种缓慢而沉稳的生活步调。这幅巨大的作品，土黄的大地包容着代表“黑暗与死亡”的黑色，远方仍有一些跃动的希望，也可能还有一些随时涌来的黑暗⋯⋯

　　讲演结束后，赵先生客气地趋前致意，并好奇地问我：萧先生为何如此了解我当时创作的心情？我只是客套地回应：不敢！不敢！纯粹就先生的画面表现，强作解人罢了！心想：赵先生的故作好奇，应该只是对我演讲的一种客套称美罢了！

　　在和听众的对话过程中，一位先生相当突兀地询问赵无极：“当年如果不是爸爸给了你一笔美金，你在巴黎的发展会有今天的成果吗？”言下之意，颇有质疑赵无极的成功完全是靠着其父的金钱资助使然之意。我以演讲者兼现场主持人的身份，对这位先生无礼的发言正感不悦与尴尬之际，赵无极站在讲台前方听众席的位置，转身面对发言的听众，双手一摊，抬抬肩膀，面带微笑地只讲了一句话：“天知道！”引发了众人的大笑，化解了尴尬的气氛，也让我见识到一代大师的机智与风范。

　　高雄的展览后，我没有机会再接触赵无极，但近年来，多次听到他身陷帕金森病症之苦，也听闻有关他作品产权归属的一些纷争；但我相信这些属于俗世的扮扰、病痛终将过去，赵无极的作品，已成为人类文明重要的遗产，永留世人心中。如果说抽象画是人类 20 世纪文明之中最伟大的成就之一，那么，赵无极极富东方抒情风格的抽象画作，无疑是其中最具感人力量的部分。

　　赵无极常在访问中叙及自己受到范宽、米芾、倪云林、石涛等中国古代大师的影响，但这种影响，事实上并无法在作品的形象中获得印证；原因正是因为赵无极并不从这些大师的作品中学习如何画山、如何画水，而是学习大师对宇宙秩序的体验与掌握，以及对天人和谐理想的追求与创造。他在画面中复现了这些古代大师作品中松、紧、浓、淡的安排，以及起、承、转、合的韵律。而这些体会，不是来自现代中国的教育，乃是藉助于西方近代艺术的启发，和巴黎文化环境的培育。所以他说：“生我养我的是中国，但培育我的却是巴黎。作为画人的赵无极是属于巴黎的。”又说：“我花了 50 年的时间，来倾听、消化塞尚、马蒂斯，然后再回头，寻找我们传统中我认为最美的唐宋绘画。”

　　(作者为台湾成功大学历史系所美术史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