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续鸿明
人物名片
西蒙,1961年生于法国布列塔尼,毕业于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巴黎高等电影学院。他是画家、作家,也是旅行家,创建了法国游记画家协会。现定居北京。
西蒙来中国旅行过9次,去年8月来中国后就没再离开。他和中国妻子黄丽说服了女儿,举家迁到北京,在朝阳区芳园里一带租房居住。用西蒙的话说:“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就一定要离开自己生活的圈子、区域,看看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
半个月前采访西蒙时,因为房东要卖房子,须在一周内搬出,黄丽正忙着另找地方。他希望新找的画室离798近些,对于北京他人生地不熟,798是他喜欢去的地方。在北京半年多的时间里,西蒙很高产,画了不少画。他很兴奋地把新作一一摆开让我看,搬画框时嘴里吹着口哨。他通晓几门欧洲语言,中文一般,还需要妻子客串翻译。黄丽笑着说,他拿喜欢的事当职业,很幸福的。
因为经常去世界各地旅行,西蒙具有超强的适应力,颇能入乡随俗。黄丽偶尔外出,西蒙就去楼下吃云南米线、沙县小吃,附近的小饭馆吃遍了。不画画的时候,西蒙还喜欢去公园写生。他说:“中国人真多!我最想表现的是各种各样的人。”
旅行、写作、绘画,一个都不能少
西蒙有一个崇尚知识、自由宽松的家庭环境,祖父、父母亲都喜欢读书,爱好艺术,西蒙自幼耳濡目染,爱上读书和画画。他的父亲是位牙医,年轻时也喜欢画画,对艺术的爱和灵感传给了儿子。“我小时候家里有个习惯,每个礼拜天吃完午饭后,爸爸就把饭桌变成画板,让我和妹妹在那儿画画,常常是围绕桌子上的一个脏的点,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爸爸教会我对生活的观察和吸收的能力,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手把感受表达出来。这奠基了我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底子。”西蒙说。
父亲培养了西蒙另一个爱好是旅行。“爸爸带着我和妹妹到处旅行,去郊区、森林、农场,我们带着画板一边玩一边画。”西蒙13岁时,父母带着他和妹妹穿越撒哈拉大沙漠,一路看一路画。现在回想起来,这次旅行给他的艺术生涯打开了一个天窗,让他的视野和想象力更加开阔。
而读书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心灵的旅行。他11岁到13岁是在凡尔纳所有的小说中“旅行”过来的,《海底两万里》、《地心历险记》让他十分痴迷。每周三下午不上学,他就泡在图书馆里,在毕加索、马蒂斯、梵高等大师画册里畅游。西蒙兴趣广博,涉猎领域很宽。西蒙的舅舅曾送给他一台摄影机,他和同学拍了一些电影,电影也给予他丰富的阅历和体验。
阅读、绘画、旅行、写作伴随着西蒙成长。他心中崇拜的英雄不是政治家,也不是足球明星,而是他在美术书中读到的艺术大师们。后来进入巴黎高等美术学院读书,他遇到了几位良师,掌握了学院的绘画技法。“他的父亲对他的影响是不要规矩,而在美术学校里老师教给他很多规矩,在他已经有一定自由度的时候,再循着规矩走,对他绘画上突破性的进步有很大的作用。”黄丽说。
西蒙去过撒哈拉大沙漠12次,去过印度3次,在葡萄牙待过3年。他喜欢接触社会和人群,不愿成为一个困在象牙塔里的画家。
西蒙出版过小说《耐不住的狂热》,游记《印度体内》、《蓝色的召唤》、《中国游记》等多部作品。他说:“有三样东西在我生命中是不可缺少的:旅行、写作、绘画。它们对于我来说,是互相促进,互相给予灵感的。我是旅行家,是作家,也是画家,这三个帽子在我脑袋上不可以摘掉的。”
读中国古诗,就像吃维生素
印度旅行让西蒙第一次对亚洲有了感性的认识,后来他阅读了很多中国的诗歌和绘画作品,逐渐迷上了这个古老东方国家的文化。程抱一先生介绍中国书画的法文著作《空与实》,让他看到一个新的艺术世界。
“1998年,我遇见了中国女孩黄丽,见面的第二天,她给我读了一首李白的诗,突然间我发现这样的诗句太奇妙了!是她把我带到了中国文学和艺术的天地,我一下子就投入进去了。”西蒙说。此后他读了老子的《道德经》和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人的诗作,中国人的生活态度和哲理,深深地影响了他的创作和思考,在“流动的思维”中他重新找到了自己。
西蒙说,对于大部分法国人来说,不了解中国人、不了解中国的艺术,人们认为中国绘画就是山水画。2000年他第一次到北京,结果一下飞机吓了一大跳。“我以为中国就是那些山、那些水,还有画上的那些诗,出了机场看到的却是一个大都市,只有几个带角的楼有些中国元素。这是我的中国吗?”让他吃惊的还有中国的人多,混乱而有生气。他为此画了一幅自画像,画面上的他目瞪口呆,眼镜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表现了一种本雅明式的“震惊”体验。
当然,他对中国的印象随后很快就改变了,也适应了不同于古诗古画的现实中国。他一如既往地喜欢阅读中国的古诗,还去了云南、广西、湖南、陕西、甘肃、广东、辽宁、贵州、泰山、张家界等地旅行。行走在中国诗人从古到今画过、歌颂过的高山峻岭、山川河流之间,他画了大量的写生,并萌生了画“山水肖像”的想法。
“自从我听了李白的那首诗后,中国的古诗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我经常在早晨读中国古诗,就像吃维生素一样。这些古诗有一种西方诗歌中找不到的清新、和平和能量。”西蒙说,这些古代的伟大诗人是“明智和疯狂的典范”,也是他精神的导师。
怎么画这些连照片都不存在的古代大师呢?他尝试结合西方传统的肖像艺术和中国传统的自然山水画艺术,创作了一批独特的“山水肖像”。“这些显然是我想象出来的画像。在画这些肖像期间,我把自己浸透在他们的作品和书画之中,就像把一块海绵放在水中。这些诗人都是伟大的山水田园的描述者,我从他们的作品中体验到对大自然的感受。”他用很稀的油彩在画布上流淌出抽象的画面,用多种融合法使人像与大自然交融,每一幅都力求新意而有韵味。
谈到不久前去世的法籍华裔名画家赵无极,西蒙说赵无极是一个大师级、里程碑的人物。两年前,西蒙在巴黎最后一次见赵无极,还画了一幅他的画像《赵无极最后的微笑》。“他就像我的长辈一样,总在我身边轻声耳语着:‘画画的时候,要屏住呼吸。’这位抽象派大师到天国找比他那些画更宽广、更纯净的空间去了,我们会永远想念他。”
西蒙说,赵无极从中国到法国,但是在赵无极的艺术里,中国艺术的根没有丢掉。他跟赵无极走了相反的路,从法国来到中国,“中国的氛围带给我的创作灵感,是法国任何地方不可能带给我的。”
绘画艺术永远不会过时
西蒙喜欢的中国画家有吴冠中、尚扬、刘小东,古代画家有八大山人、石涛。齐白石是个大画家,但在他看来齐白石比不了毕加索。
他来中国后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很多中国画家的作品里,还是画山水、花鸟,很少画人。“中国画家可能最想逃脱人群。我觉得不能老是停留于古代画的山和水,现在有大厦,有雾霾,有这么多的人,应该表现和时代相关的东西。”在西蒙的新作中,主要表现的就是中国都市里的人生百态。
西蒙很喜欢中国的屏风,他用西方的画风、中国的形式,找到了一种新的表现形式。在作品《迷雾》中,他画了一些人戴着口罩,在雾中或起舞,或锻炼,或找寻。对西蒙来说,这幅画表现的不仅仅是雾霾,还有在迷雾当中失去方向的困惑,还有人们对人生的探索。在“北京的四季”中,他画公园里跳舞的人群,公交车站戴口罩等车的人群,每个画面里还有狗、猪八戒、猴子等面具,在写实的基础上加入超现实主义的意象,非常耐人寻味。在“北京印象”中,他在西方的写实和东方的写意之间,创造了一种朦胧的意境。
他对中国水墨也很感兴趣,把画画在玻璃上,然后把宣纸放在玻璃上,出来的效果很新颖。无论是法兰西文化还是外域文化对西蒙产生的影响,他全部通过画笔呈现于画板上。他不去规定自己,艺术对他而言,完全是灵魂深处的表达。他认为艺术家和画匠的区别在于,前者能够创造。
很多人声称在国外架上绘画已经边缘化,设计、影像、装置将取代绘画的位置。“当你问一个中国人、法国人、美国人,你知道的艺术家是谁?首先听到的永远是画家,而不是搞设计的或拍电影的。在人们的脑子里,画家占的位置还是相当高的。”西蒙说,其实在西方,绘画艺术并没有减轻分量。
“我真的没有感觉到绘画在走下坡路,相反在多种艺术形式当中显现出它的根基和新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依靠当代画家的创新。绘画艺术从小孩子开始就是可以自由发挥的,这点跟音乐一样,这两样艺术在人们脑子里永远是不过时的。有人想毁掉或扼杀绘画,是徒劳的!”西蒙攥紧拳头,开玩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