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岳山：玉如人生

红山玉猪龙 汉代白玉古琴艺人 红山玉太阳神

　　袁媛

　　走进段岳山[微博]先生的家，最吸引眼球的就是五个陈列古玉的大柜子。柜子中古玉藏品的选择与摆放顺序与众不同，用段先生的话来说，是按照玉的“一生”来陈设的。段先生的这番话令笔者不解和好奇。不解的是古玉哪里来的“生命”可言；好奇的是，如果古玉真的有生命，那这古玉又会有怎样的“一生”呢？

　　谈到“古玉一生”这个话题，段先生为笔者讲述了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2004年6月，段先生有缘与古玉鉴定专家孙守道老先生结为忘年之交，并在北京相处了22天。

　　一天晚上，段先生拿了一件“6000岁”的红山古玉和一件“3000岁”的商周古玉，两件古玉沁蚀斑斑，风化严重。孙老在鉴定时，凝视好久，若有所思地说：“万物皆有灵，人有一生，古玉也有一生。看这两件古玉相差几个朝代，跨越了3000年，它们都年轻过、漂亮过。但就目前品相看，和我一样，病了，老了，余生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孙老从北京回沈阳七天后突发急病，与世长辞。这两件古玉也成了孙老鉴定古玉的留念。每当段先生看到孙老鉴赏过的古玉，“古玉一生”的思绪就涌入脑海，感慨不已。

　　从此之后，“古玉一生”与“人的一生”成为段先生关注的一个命题。段先生认为：玉有活性，玉与自然物质的交融中，经历了古玉变化的一生——雕琢、包浆、沁色、皮壳、溶蚀、粉化；玉有人缘，是人赋予了玉的精神生命——象征着人的道德、感情、信仰、艺术、社会等功能。人的一生短则几年，长则近百年，没有永生；古玉也有生命周期，也有几百年的、几千年的，也可能有上万年的，但也没有永远。

　　按照段先生的理解：人有少青中老，天有春夏秋冬，万物无永恒，古玉也有生命，有着自己的独特一生。玉器从其诞生之日起，便踏上了少、青、中、老的不归路程，来自自然，回归自然，与土相融。古玉历经了风风雨雨，感受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带着光阴的记忆，像一颗燃烧的流星闪烁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段先生并不是简单地以古玉所处的朝代来划分古玉的年龄，而是根据古玉自身所体现出来的包浆、沁色、皮壳、溶蚀、粉化等特征来作为划分的依据。比如段先生的一件藏品——西周的白玉龙形佩，质地优良，沁色雅美，龙首鱼尾的造型，如凌空一跃，体态优美自然。段先生认为虽是西周这么久远的藏品，但因其玉质油润、包浆雅美、沁色鲜艳的显著特征，还是把它划归到古玉的青年时期。相反，如果玉器受地理环境等因素的影响，玉质干涩、沁色老化、溶蚀粉化严重，即便是年代晚一点的玉器，也只能划归到暮年时期了。

　　年近60岁的段先生，透过眼前这些心爱的古玉，仿佛穿越了8000多年玉文化的历史，如同自己也经历了8000多岁一样。从起初单纯的“爱玉”，到后来喜好“藏玉”，再到热衷于凭眼力“鉴玉”，升华到用心“悟玉”，段先生始终把古玉当成生命的载体。每当把玩着一件件古玉精品，犹如瞬间穿越到这件玉器所在的朝代。通过与其对话，就能了解当时社会的历史背景，体验经济文化的发展，品味风土人情的变幻，感悟中华古玉文明的兴衰。段先生这样的“人玉相融，人玉一生”的时空穿梭，把人与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不得不让人佩服其对古玉的痴心。

　　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儒家认为玉有玉德，只有具备了玉德的人才能成为君子。段先生也正是在藏玉、赏玉和悟玉的过程中不断地理解玉德、升华自我。段先生说自己收藏的乐趣在于：伴随着这些古玉，人生有了纵深感、探索性和趣味性。在玉文化漫长的数千年中，能参与其中，并享受其中，实在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是啊，在生活中，能求得一种心静是件奢侈的事，如能同段先生一般，与玉结缘，与玉相伴，淡泊名利，静下心来并用心去体验中国古老的玉文化，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段先生把古玉的一生分为几个阶段： 

　　古玉诞生期

　　古玉少年期古玉青年期

　　第一阶段古玉诞生期。玉器在创意中孕育，在雕琢中诞生。段先生认为，单纯的玉石并不能作为古玉生命的开端，必须要有人为工艺的加入，所以，古玉的生命是从雕琢玉器开始的。段先生说，玉质和工艺是玉器品质的象征，如果是精美的玉质，在经受了精心雕琢之后，便能得到“荣华富贵”的命运——人玉相伴，其乐融融。相反，那些粗制滥造的玉器，与生俱来的缺陷多，那么就注定了这件玉器一生惨淡的命运。段先生这样拟人化的表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古玉少年期

　　第二阶段古玉少年期。这一时期古玉的明显特征是自然淡雅、透着柔光的包浆。明代玉器以粗大为特色，而清代玉雕则凝聚着皇室的气韵。明清时期的玉器大多经历过不同环境的浸润、主人的精心摩挲以及自身的新陈代谢，浓淡适宜的包浆逐渐形成。这段时期的玉器犹如披上了柔柔的薄纱，在淡淡的光影中摇曳着朦胧；又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青涩可爱，绽放着含蓄迷人的娇容。

　　段先生收藏的一件清代碧玉黄瓜，通体翠绿，包浆自然，熟润适度，幽光涌动。段先生曾为它写下这样的诗句：“黄瓜翠又艳，产自乾隆年；瓜落君子处，福降保平安。”

　　他的另一件藏品为明代的白玉马上封侯，工艺精湛，玉质良好，灵动美妙。那层均匀的包浆，泛着微微的亚光，含蓄中透出温润，给人一种淡淡的亲切，犹如古之君子，谦谦和蔼，春风袭人。

　　古玉青年期

　　第三阶段古玉青年期。这一时期玉器的特征主要是沁色美雅。玉器在复杂环境中长期与水、土壤以及其他物质相接触，或因自身的因素，部分或整体的颜色发生变化。常见的沁色，有白色雾状的水沁、黄色的土沁、黑色的水银沁、绿色的铜沁等。在段先生众多的藏品中，有几件汉唐时期的古玉沁色特别美艳，段先生这样描述道：“沁色红、褐、黑、白、黄，犹如彩虹从天降，飘飘洒洒在玉中。沁形点、线、片、纹、坑，如草如水如雪冰，沁伴古玉更晶莹。古玉沁色沁形美，浓妆艳抹总是情。”青年时期的玉器风情万种，犹如端庄、雅美的少妇一般，蕴含千般姿态，让你浮想联翩，回味无穷。

　　段先生收藏的一件唐代白玉仕女，包浆浑厚，造型优美，黑褐灰白的沁色巧布全身，展现了唐代仕女雍容华贵的风貌。它温润的柔光带着雾气，色彩斑斓的沁色使其霓裳更加色彩绚丽，其背影犹如风舞杨柳，瞄一眼，就让人心生醉意。

　　另一件汉代黄玉鸡心佩，质地温润熟透，沁色自然美丽。龙猴相处，寓意颇佳。一面沁色红褐，浓妆艳抹，风情万种；另一面宝光中透出彩沁，顺着绺裂映出褐灰、棕红或青白、灰黑，梦幻般的色彩渲染，与众不同。

　　古玉中年期

　　第四阶段古玉中年期。这一时期玉器的特征在于皮壳厚实。玉到中年韵味浓，好比宽容、稳重的中年人一般，经过岁月的沉淀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迷人独特的成熟味道。俗话说：“瓷看底，玉看皮。”古玉的皮壳就像人的肌肤，流失的岁月在玉器皮壳上留下自然进化的痕迹。在段先生的藏品中，春秋战国时期的玉器多拥有美丽的皮壳。这种特征的玉器浆沁佳期已过，亮丽的外表渐渐褪色，自然的变化慢慢显现。质、浆、沁、土聚在一起，使玉器的表面犹如披上了一层漂亮的盔甲，洋溢出浓浓的老玉之态。古色、古韵、古朴，成熟的味道自在不言之中。

　　春秋玉龙纹勒虽个头不大，却大有来头。它出身名门，在诞生之初得到了精心的雕琢，因而气质高贵。又经历了沧桑的变迁，逐渐披上了一层犹如核桃壳一般的皮壳外衣。外表虽圆润优雅，图案中却暗藏龙纹，预示着早年其所属的主人，欲图春秋霸业。

　　战国青玉龙形璜，时代特征明显。犀利的雕琢透出战国诸侯的刀光剑影，精美复杂的纹饰展现着纵横联合的时代之风，古朴斑驳的皮壳讲述着战斗岁月的腥风血雨，刚劲简洁的造型记载着战国人勇于进取的开拓意境。战国青玉龙形璜古色古韵、洒脱简朴，恰似从战场归来的一位中年英雄。

　　古玉老年期

　　第五阶段古玉老年期。判断这一时期玉器的关键词就是蚀溶了。进入老年期的玉器玉质不再坚硬，逐渐疏松，内在的应力使玉器添加了许多玉绺，从外表来看，凸凹不平并多有蚀溶。段先生总结道：“裂缝蚀洞壁弯曲，洞大口小有结晶。工痕退化多，边沿之处损伤重。”老年时期的古玉如同一个个精致的标本，点点滴滴中渗透出浓厚的韵味。段先生的殷商古玉和史前红山文化玉器是这一特征的代表。尤其是红山时期的古玉精品，犹如历尽沧桑的老人，浑身弥漫着一种古拙、神秘的气质。

　　殷商玉龙神，包浆厚重，沁色过渡自然，工艺精美，造

　　古玉暮年期

　　型威严，具有殷商工艺的特征，是殷商神灵器的典型之作。这件玉器表面已经有了溶蚀，握在手中更增添了几分生命的沉重，凸凹不平的表面似乎在昭示着它传奇的一生。

　　红山玉猪龙，通体呈褐红色，包浆、沁色浑厚，造型古朴，憨态可掬，猪龙一体，是红山先民最早的神灵器。溶蚀的表面留有太多让人想去探究的故事，神秘的气质令人想穿越到那个时代，一窥它当年的风华绝貌。

　　古玉暮年期

　　古玉的最后一程是归途，暮年时期的古玉体质衰弱，干裂、石化，逐渐变为粉尘，玉容憔悴犹如土色。就像一位临终之前的老人，仍有一生的感悟要诉说：玉品玉德是古玉生命之根本，自然和谐是古玉生存之关键，传承文化是古玉使命之重点，这就是古玉一生的价值所在。暮年的玉器即将乘风而去，再次融入大地山河。它留下了无数古玉文化的音符，最终汇成华夏文明的组歌。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玉之五德中，段先生最看重的是“洁”，玉所蕴含的谦和、含蓄、包容和礼让是段先生感悟最深的地方：“玉器品质好，碎裂尚可再雕琢；断口藏锋不伤人，宽容是美德。洁德孕育和与洁，自然之道是和谐。”玉，其不争而让的品性也让段先生顿悟到所谓“心静”的禅学之道：安然若素，岁月静好，与玉相守，快乐收藏。有人说，玉是大地的舍利。千百年来，玉以其独有的德性浸润着心灵亘古的追寻。玉如人生，返璞归真，绚烂归于平淡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而朴实无华蕴含着远古文明气息的古玉，不正折射着人生的终极价值吗？用爱藏玉，用情赏玉，用心悟玉。在藏玉中尽到责任，在赏玉中理解玉德，在悟玉中升华人品。“人生如玉，其实我们最需要打磨的是自己的人品，最需要解决的是内外的和谐，最需要关注的是华夏文明的传承！”这是段先生与古玉一生守候最深刻的人生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