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高素娜
真实的美术史、真实的文化史和真实的人文历史是美术馆、博物馆最重要的生命灵魂,一个成功的美术馆必须要关注全人类的文化和艺术史,如果不站在人类文明的角度,对应着其他民族的优秀遗产和他们的文化艺术,那根本就研究不好中国的文化艺术,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在对比之中界定清晰的。
清华美院美术馆建馆至今只有3年多时间,这个由美院陈列厅、素描教室、办公室等扩建而成的美术馆,有效展览面积仅为1600多平方米,这与中国当下动辄几万平方米的美术馆建设相比,几乎可谓“迷你型”美术馆。但正是这样一个小馆,却连续举办了“美国当代版画十年:1999-2009”“90年:包豪斯道路——历史、遗泽、世界和中国文献展”“西班牙先锋设计展”“波兰版画展”等一系列有影响力的国际艺术大展,迅速得到了国内外艺术家们的关注和好评。
白明在接任馆长之前,曾两次拒绝领导的邀请。这位集艺术家、陶瓷设计系主任于一身的学者,对美术馆有着多年的情结和理想,囿于社会环境和大学环境的种种制约,大学美术馆往往受到种种磨砺和挤压,其成长与完善也必定会经历长期的发展过程。但是,身处中国最重要的学府并长期游走在中西方之间,白明的眼光、见识以及他对美术馆的思考,无疑会对美术馆的发展有某种切片的作用。
大学美术馆应兼顾方向与专业
美术文化周刊:你曾经自嘲清华美院美术馆是“三无”美术馆,能否先解释一下何为“三无”?
白明:“三无”是指无人员、无收藏、无经费。我们美术馆一共3个人,其中两人(包括我)都是兼职;收藏一直都属于美术学院,并没有划给美术馆;至于经费,也都是由美术学院统一管理。
我们美术馆的特点就是小而精。面积虽小,但无论举办大型个人展或中小型的综合展,都绰绰有余,而且特别适合展出设计类的小型作品和实验性、装置性作品,这也符合清华美院的学科设置。在办展理念上,我们追求“精”,致力于做有深度和影响力的展览,现在大约每年有15个展览。
美术文化周刊:你认为大学美术馆有何特点?如何才能做好?
白明:对于一所大学来说,美术馆是唯一可以跨学科表达的平台,它即可以辐射到美术馆内部,又可以辐射到教学和社会的各个方面。
展览是美术馆学术研究的视觉体现,大学美术馆应达到方向性与专业性相兼顾。方向性首先要自主策展,这是保持美术馆鲜明导向的重要手段。清华美院美术馆一方面要利用清华大学在国内外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另一方面再结合中央工艺美院与清华美院在设计和美术学科的影响力,会吸引很多人的重视和关注。其次,也要善于策划展览,至少每年做一个深度展,而不全是简单、快速的展览。我们将于今年10月举办瑞士国宝级大师芬特(Roger Pfund)的回顾展。
美术文化周刊:为何会选择芬特的展览?
白明:芬特的展览最初要放到日本,我经过法国和瑞士的朋友努力才争取到中国。芬特是一个具有不可复制性和极大启发性的艺术家,他在每个领域都有杰出的贡献,有相当高的地位和成就。他的钞票设计、海报设计、建筑设计、手表设计等都是跨学科的,同时他还是一位杰出的画家,制作了很多版画和综合材料的作品。对于学生来说,他既有专业的熟知性,又有启发性,他们可以通过作品观察艺术家的不同层面。我们大学教育所需要的恰恰是在跨界中如何认知启发性和引领性,芬特具有非常重要的个案性质。同时,这种世界级的艺术家还可以提升美术馆的影响力和国际知名度,他会带来很多资源,包括欧洲的银行家、收藏家、媒体等。因此,一个好的展览就是一个能产生辐射的能量点。
国内美术馆欠缺世界性收藏
美术文化周刊:你经常在欧洲举办展览和进行学术访问,在你看来,我们与西方美术馆相比最欠缺什么?
白明:国内美术馆面临着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完善自己的收藏,尤其是世界性的收藏。西方的美术馆和博物馆在文化上是真正关注全世界的,我在欧洲的一些博物馆看到中国的艺术品,居然比国内的美术馆还要精彩,如哈佛大学的东方博物馆里有中国非常杰出的雕塑和艺术品,甚至比我们国家博物馆[微博]里的还好。但我们国内的美术馆却几乎看不到外国作品的陈列,目前仅有的一些收藏也多是靠捐赠所得,但这种方式获得的作品往往受制于捐赠人的眼光和收藏体系。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说,我国的美术馆还未达到国际惯例上所认为的完整体系,缺乏人类文明史上对应物的系统性收藏,这一点在亚洲地区不如日本和韩国,如果以经济发展来讲,甚至不如台湾地区。
真实的美术史、真实的文化史和真实的人文历史是美术馆、博物馆最重要的生命灵魂,一个成功的美术馆必须要关注全人类的文化和艺术史,如果不站在人类文明的角度,对应着其他民族的优秀遗产和他们的文化艺术,那根本就研究不好中国的文化艺术,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在对比之中界定清晰的。所以,没有人类文明史上切片式的陈设是我们致命的缺憾。
美术文化周刊:你认为美术馆应该提倡什么?应该给观众怎样的观展感受?
白明:应该能够让观众在展厅里领略到鲜活、真实的时代气息和丰富多元的文化,至少不完全是某种单一价值观的文化,单一价值观在这个世界无论如何是不先进的。我们现在的美术馆动辄几万平方米,而且硬件非常好,但问题是如何让这个庞大建筑物有“呼吸”?美术馆不仅要有温度、有生命,还要能成长,这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就变成了建筑躯体本身。
现在有很多商业上很成功的艺术家,社会上很认同,学子们也很认同,但其中有些人的画真不能学,很糟糕,他们的审美很低俗,甚至是很庸俗,所以,美术馆必须要在学术上有一定的把握和选择。同时,现在的美术馆同画家、评论家一样存在“圈子”问题,在小圈子里做事,看不到外面的东西,这是非常不好的。
美术馆馆长要能为文化分忧
美术文化周刊:如何评判美术馆的展览是否成功?
白明:现在的美术馆表面看来繁花似锦,观众很多,但仔细研究你会发现,浮躁、简易、浅薄的展览非常普遍,远远没有给观众带来应有的艺术享受和精神安慰,所以我们还要考虑美术馆应该普及什么。我认为那种繁花似锦的东西应该让位于电视媒体,现在只有美术馆有独特的空间和文化气场让人安静的在那里享受,不要再在这样的领域中传递那种一闪而过的强大信息。一个不同的空间,一定要界定它不同的职能和独特性,把独特性用好才叫排他性,否则美术馆的功能无从体现。
在具体的工作中,美术馆应该对展览的付出和收益做具体评估,包括展览的费用、参观人数、社会反响、普通观众看法、美术馆专业人员看法、艺术家看法等。同时,还应思考不同的展陈方式是否会达到更好的效果?在展厅中付出的费用与得到的效果存在怎样的关系?如此这样才能推进美术馆未来的发展方向,或对别的美术馆起借鉴作用。
美术文化周刊:美术馆的馆长应该肩负怎样的责任?
白明:美术馆是靠展览和艺术家来表达其所关注的“点”的,一个有责任的美术馆馆长要有一颗能真正为文化分忧的心,会在美术馆的日常工作中注入责任感和生命力,使美术馆生发出弹性的触觉,并将触觉伸向社会的方方面面。观众也因此才能知道美术馆在关注什么,然后选择是否去看。
以当代艺术为例,那些暴力、粗俗、反叛甚至口号式的艺术之所以经常出现在媒体上,是因为这些字眼更醒目,更容易被人们关注,但当代艺术中还有很多本真的人性、思想、爱、从容等,但恰恰是这些,被一些媒体和艺术家有意过滤掉了。而对于普通观众来说,他们因为没有其他信息源,就会认为那些暴力的、反叛的就是当代艺术,这是非常错误的认识。所以,文化管理者和美术馆馆长要去关注这些事情,要思考如何修复这个“生物链”,如何把已经被过滤掉的信息补回来,还原其真实,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管理和经费仍然是大问题
美术文化周刊:大学美术馆在日常管理中经常会遇到哪些困难?
白明:大学美术馆面临的很大难处是管理和经费问题。
大学美术馆是领导眼鼻底下的美术馆,美术馆的管理层并不一定与校领导的关注点和眼光相吻合,所以就可能会有其他美术馆所不会存在的一些工作损耗。同时,我们的财务又是与学院一体的,本身不具备独立法人资格,没有独立账号的资金使用权,所以所有资金、赞助进来时都要进入学院的管理范围,但学院的财务原先没有涉及到这一部分的使用方式,所以在展览的各种支出上,如接待、专家费用、策展人费用等,就很有困难,因为它们在学院原先的支出中是不存在的。而另一方面,赞助需要回报,我们拿什么回报?如果我们将艺术家的捐赠转给赞助方,会有很多法律程序的问题。而如果我们将艺术家和投资人集合在一起,那我们又变成了局外人,这也是很矛盾的。
美术文化周刊:你在美术馆的日常工作中有哪些困惑?
白明:有很多业务方面的困惑,我最关注的是展览的展陈方式,如大型当代性水墨如何展示、毕业展如何展示等。
美术学院的美术馆必须具备一个特质,即要与学院的教学有某一点上的配合作用,同时也必定承载着毕业生的陈列展。那么美术馆如何与各专业配合,充分利用好美术馆的空间,这是有很大弹性的。由于一个展厅可能会有多个专业、学科的作品同时呈现,所以在陈设方式上就有可能存在抵消和互补的作用,这就涉及到各个学科之间的协调、展场的调配、空间组合以及光源等问题,这是值得学院美术馆作为课题研究的。虽然这些都是美术馆在运营中非常细小的事情,但它决定了美术馆的真正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