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纽约四月,雅诗兰黛家族继承人、犹太裔商人Leonard A. Lauder承诺捐给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一批估价上十亿美元的早期立体派艺术精品,消息公布后,满城为之震动。总计78件作品中包括33件毕加索、17件Braque、14件Léger和14件Gris,均来自1909~1914年立体派发展的黄金时期,也是毕加索与Braque密切合作的高峰,其中还包括了Braque在1912年将木纹纸融入画面的《果盘与玻璃杯》-立体派的第一件拼接作品。
Leonard A. Lauder的11亿美元艺术捐赠,囊括了早期立体派艺术精品,在艺术慈善传统由来已久的美国亦实属罕见。大都会现任馆长Thomas Campbell对此感言道:“这样的收藏可遇不可求,是每个美术馆馆长做梦都想得到的。”Lauder的馈赠扭转了这间百科全书式艺术博物馆在现代主义部分薄弱不均的现状。
还记得数年前,美国石油大亨David Koch捐赠了数目惊人的1亿美元,用于翻修林肯中心内的纽约州立剧院,此新闻曾连续数日成功登上各大日报的头版头条。华尔街金融家Stephen Schwarzman,则选择将1亿美元无偿赠予了纽约公共图书馆,作为感谢,图书馆用他的名字命名了位于第五大道上、人来人往的主场馆。然而投资经理人Fiona和Stanley Druckenmiller的1亿美元慷慨捐款,却在非营利机构的世界之外几近无人问津。这笔钱,将被用于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的神经科学研究,寻找治疗癌症的方法。但很显然,艺术比起肿瘤学,更能吊起舆论的认可和媒体的胃口。
虽然战胜贫困和疾病的慈善捐赠,越来越受到那些西海岸“高科技富豪们”的青睐,艺术捐赠,仍是不少慈善家步入纽约名人堂的通行证。将善款给予诸如大都会、MoMA或是纽约市芭蕾舞团这样的受赠者,总能带来更多的曝光率和关注。对于居民和游客来说,这些艺术团体是一座城市的地标。成千上万的纽约人每天往来于Koch剧院,然而步入医院一角的概率相比却微乎其微。
除此以外,以艺术慈善的方式加入最为精英的文化董事会之列,通常意味着与上流阶层“摩肩接踵”的难得机会,如果运气不错,或许还能促成一两笔买卖。直到1980年代,包括大都会在内的一批最具声望的文化董事会,都由几个资产雄厚的家族掌管。但随着这些机构的扩张和资金的短缺,它们不得不接收更多的会员。
有数据表明,1972年,大都会信托人中有2/3被收录在了《社会名流录》(Social Register)内。到了1982年,这个数字跌到了44%,1992年则跌至33%。获得董事会席位的价码并不低,在大都会,捐赠数额为单次至少1000万美元。David Koch先生因为不久前修建了博物馆外的户外喷水池,完成了自己成为新会员的允诺。
这一数目对于像Leonard A. Lauder这样的亿万富翁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这位犹太裔商人、雅诗兰黛家族的继承人,总共向大都会捐赠了一批估价达11亿美元的早期立体派艺术精品,超过了2009~2012年的艺术捐赠总和。消息公布后,满城为之震动。这批艺术家固然已是欧美现代艺术收藏的标准配置―包括大都会本身,但如此精挑细选、具有历史意义的早期立体派作品已非常难觅。
立体派艺术家们在20世纪初,彻底颠覆了绘画传统在平面空间的表达方式,对20世纪的雕塑和建筑以及抽象绘画的发展产生着深远影响。Lauder最初被立体派美学所吸引,早在1976年就开始进行收藏,后逐渐将立体派锁定为关注方向,只收市场上最好的、博物馆级别的作品。依照他的理念,“没有明确的侧重点、纪律、坚持,以及超过预算的准备,你不可能建立一个好的收藏。”
Lauder为这批作品亲力亲为37年,雇用策展人Emi ly Braun提供26年的专业咨询和学术支持,也因此拿下了多件有历史节点意义的作品:1908年在巴黎Kahnweiler画廊第一个立体派展览上的作品,Braque的《Terraceof Hotel Mistral》(1907)和《Trees at L’Estaque》(1908);在意大利创作的第一件立体派作品,毕加索的《Oil Mill》(1909);在1913年参加将欧洲现代主义介绍给美国大众的军械库展的Braque作品小提琴《TheViolin(Mozart/Kubelick)》。Lauder声称,他会继续为大都会“添置”立体派作品,只要质量达到美术馆标准。
此次在捐赠对象的选择上也造成了颇为微妙的局面:兰黛家族收藏面涉及甚广,成员在纽约各大艺术机构,都担任过董事会要职或重要筹款活动的主席;Lauder本人在1994~2008年间,任惠特尼美术馆董事长,退休时一次性捐献1.31亿美元,在《Financial Times》对他的访谈中,他也明确表示跟艺术有关的采访都会选在惠特尼;弟弟Ronald Lauder是重点收藏20世纪德国、奥地利艺术与设计的博物馆Neue Galer ie的创办人之一,在32岁时就成为MoMA最年轻的理事; 业界盛传华盛顿地区的国家美术馆也向Lauder频频示好。
为什么选择大都会?
综合考量之下,也许因为MoMA近年虽然质量上乘的展览不断,却被诟病对本身馆藏的呈现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其中空间限制是一大原因。而大都会不但有充足的现当代艺术常设展馆,2015年起还将长期租用原惠特尼美术馆所在地Breuer大楼(惠特尼则将迁址至曼哈顿下城)。
更重要的是,大都会百科全书式的收藏,能将这一独特流派与更广阔的艺术史时空交织在一起―譬如毕加索对非洲土著文化形式的迷恋,在大都会非洲、大洋洲与美洲部门里,都能找到大量可供参考的范本。大都会目前对进驻Breuer大楼的策展方略并未敲定明确方案,但纽约艺术界早已进行了诸多观望和讨论。像Holland Cotter等有影响力的艺评人纷纷发声,表示并不希望看到在那里仅仅展示现当代艺术,而是借此机会进行更多跨部门、跨文化的思考实践。无论如何,Lauder收藏的另一重要目的已见端倪,那就是:“对获赠机构产生变革性的影响。”
Leonard Lauder何人?
在现当代艺术市场持续有利可图之时,选择捐赠而不是委托拍卖行转手牟利,已然将Lauder与城中鱼龙混杂的收藏家与慈善人士们区分开来。美国最为重要的艺术机构,从古根海姆到MoMA,到大都会的各个部门,也往往仰赖重要藏家的无私支持得以长期运作和繁荣。与此并行的不但有完善的赋税减免抵消制度,更有普遍被认可、推崇的慈善理念。Lauder在这方面可谓树立了某种行业典范。
现年80岁的Leonard Lauder生于纽约,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身为品牌创建人雅诗·兰黛的长子,他是极具前瞻眼光、将家族企业发展为全球生意的功臣。在美国城郊大型购物中心兴起的1960年代,他早已不满足于本土的成功,而将品牌推广到了无人看好的英国,继而在1980年代末进入无人看好的苏联,1990年代初进驻中国。现如今,早已从家族事业退休的Lauder依旧不闲着,严格控制饮食维持身段(早餐永远是“脱脂酸奶、一片桃子加薄薄一片全麦面包”),乐此不疲地发挥大家长式作风,时不时为员工上上课―他将自己目前的职位定义为首席执“教”官(Chief Teaching Officer)。
除了为自己和雅诗兰黛公司收藏之外,自1984年起,Leonard Lauder就为博物馆进行“量身定制”的捐赠,而最有趣的一点在于,这些永远品质优良的藏品并不全在百万甚至上亿的量级上。
Lauder在五六岁时被一张帝国大厦的明信片所吸引,遂花光了当时所有的零用钱去收集,一发不可收。目前他积攒了大约近13万张内容形式截然不同的古董明信片,类型包括竞技体育、时装、工业科技、战争摄影、政治宣传、商品广告、名人卡片,以及石版画或者旧照片质地的历史主题明信片,不一而足。其中的许多,很难被划分到任何一种类型,像是一战时的士兵在前线寄给自己英国女友的线绣卡片,上书“来自法国最好的爱”,被Lauder评价道:“每回看到都很催泪”。
这些被他称之为“ 小杰作” 的艺术品, 反映了从城市生活到新女性等等社会风貌,设计风格上也更随时代动荡而变迁,不论是Art Nouveau还是骇人的灾难纪实摄影背后的景观社会…… 这些收藏中有近2万张20世纪早期―明信片的黄金时代―由日本艺术家制作的明信片,全部捐赠给了波士顿美术馆,并在2012年举办了名为“Postcard Age: Selections from theLeonard A. Lauder Collection”的特展,出版画册。直至今日,他依然坚持乐此不疲地在流动摊位或者古董店中仔细淘能入法眼的明信片。
Lauder家族与艺术慈善
Leonard Lauder对艺术收藏及慈善的投入,显然对家族后代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小他11岁的弟弟Ronald Lauder(1986~1987年由里根派任驻奥地利大使,1989年纽约市长竞选人)在13岁时买入席勒的画作,20岁时受大都会武器盔甲展的启发,收藏中世纪的盔甲武器,在这一领域已成就了重要的私人收藏。在MoMA董事会任职的经历,则导致了他对塞尚的推崇。与哥哥相比,他的收藏范围更广、更随性。
2011年Neue Galer ie建馆十周年之际,Ronald Lauder为自己的个人收藏举办了特展,并不宽裕的空间中塞满了奇异的并置和跳跃。法国印象派之后的展厅,悬挂着李希特的弗洛伊德或是博伊斯的黑板画。但对品质的严苛一脉相承。比如,他只收1935年前的毕加索作品;他在2006年斥资1.35亿美元,买下从纳粹手中复原的、克林姆特为维也纳社交女郎Adele Bloch-Bauer所作的肖像。这件作品常设在Neue Galerie中,像女主人一样俯瞰着所有来客。
Ronald Lauder幽默地将所有艺术品分成三类:“Oh”、“Oh My”和“Oh My God”,对他来说只有第三类才值得被考虑。雅诗·兰黛的孙辈中,Ronald Lauder的两个女儿继承了祖母的气质与雄心,不仅像父辈那样参与到家族企业的发展,也热心慈善与艺术。出生于1970年的Aerin Lauder在1999年担任大都会年度时装盛宴联合主席,成为担任此项工作的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孩,她的前任是杰奎琳·肯尼迪;妹妹Jane Lauder则为MoMA举办年度最重要的筹款晚会。
在2010年接受《Women’s Wear Daily》的采访中,Leonard Lauder坦言,自己建立艺术收藏并不为拥有,而是为了保存,旨在最终进入美术馆收藏。每次购买艺术品都会衡量与现有藏品以及美术馆馆藏之间的关系。就像对商业的兴趣也并不为聚敛财富,“因为攒够了接下来五辈子的钱。”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对待艺术以及经营企业的态度是很相似的。我真正的热情是建立一些可以被存留、被传承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