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先生八十寿辰时,李辉老师写过一篇《八十潇洒 潇洒八十》的文章。十年一瞬,今年农历七月初九是黄永玉先生的九十华诞,7月28日在北京饭店贵宾楼《黄永玉全集》的首发式上,黄老身着一件黄色衬衫、系一条蓝色领带,潇洒地致词,回答记者提问,不禁想起去年秋天在“万荷堂”见到他的潇洒劲儿,于是就把李辉老师题目中的“八”改为“九”,写成此文。
珍藏文物捐给家乡大学
去年秋天去北京参加一纪念活动,喜出望外地获悉,下午可去“万荷堂”见到著名艺术大师黄永玉先生。中午匆匆打车到三联书店,把该店所有的黄永玉著作各买一本,不管家中是否已有。李辉老师和他的夫人应红女士开车来接我们,他们是熟门熟路,不像有的人转了老半天还找不到通县徐辛店。
“万荷堂”是黄老自己设计、1997年建的,占地七亩,四周的农家果园有三千亩。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夹着几声狗吠,反而显得格外静寂。李辉老师打了电话,工作人员来开门,几条大狗迎了上来,它们对李辉很熟悉,只在我们四周打转。路的东边有座小亭,挂着一口钟和一根雕成鱼状的撞木。亭旁的木门上着闩,里面就是著名的荷塘,黄老在塘内撒播了采自各地的莲子,荷塘四周回廊环绕,每到夏天,好客的黄老便会邀请各方朋友来此赏荷。
“万荷堂”不是一座简单意义上的住所,而是这位卓尔不群的艺术家的一件作品。客厅名为“老子居”,据说当年17岁的黄永玉在泉州开元寺巧遇弘一法师时出言不逊自称“老子”,被传为笑谈。后来弘一法师临终前留给他一张条幅,上面写着:“不为众生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黄老为这客厅取名时,吕正操将军旧事重提,建议他如此起名。
黄老从屏风后迎了出来,他衔的不是烟斗,而是一支粗粗的雪茄,香气扑鼻而来。因前年巴金故居开放时黄老专程来沪见过面,所以并不陌生。见客厅到处都是文物和工艺品,我们纷纷称好,没想到黄老“嘿嘿”一笑:“这些都是假的。”原来,他已将珍藏数十年的100多件珍贵文物和部分艺术作品捐赠给了湖南吉首大学,这些文物当时估价超过人民币7400万元。很多人盛赞此举,黄永玉却说:“我只是平时喜欢收藏,东西多了没地方放,就捐赠给家乡,做一个博物馆。”
文学在生活中排第一
李辉是众所周知的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又是黄永玉的研究专家,他所掌握的黄永玉资料比黄老本人还要多得多,他写的《传奇黄永玉》史料翔实,是最权威的黄老传记。自2009年起,黄老在《收获》上连载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就是李辉从中做与编辑部的联络员。李辉把手稿还给黄老,又给黄老带来了下期的大样。我们说,黄老您写了几年还只写到十二岁,大家都等不及了。黄老笑着说:“总要一步步来嘛。我写得很慢,因为我是老老实实地写,我要把所经历的每个时代与社会的各个侧面勾勒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写多长,第一部分我已在今天完工了,第二部分写抗日战争时期,第三部分写新中国成立后。”
文学早就是黄永玉倾心的事业,黄永玉不止一次说:“文学在我的生活里面是排在第一的。”他还说:“文学让我得到了很多的自由。”正如李辉所说,黄永玉虽以艺术家著称,但他与文学的渊源颇深,并在小说、散文、杂文、诗歌等不同文学体裁方面均有突出成就。只不过,“黑画”猫头鹰、满纸荷花、一枚猴票、一个酒鬼瓶,实在太为人熟知,文学家黄永玉则不免有些委屈地被遮挡了。
自设名片讽刺名利场中人
巴金故居副馆长周立民[微博]老师向黄老介绍了巴金故居开放以来的情况。黄老说巴金和蔼可亲,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显得很威严,见到他不敢吭声。在整理巴老的书籍时,我们曾在一本旧画报里发现夹着一幅木刻,一眼便知是黄永玉1946年所刻的《鹅城》,这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李小林说肯定是黄永玉当年送给爸爸的。
巴金故居开放前夕,黄老送来了一幅画:晚年巴金银发怒竖,一张“积压众生苦难的面孔,沉思,从容,满是鞭痕”。现在这幅画挂在巴金故居的门厅里,周立民此次送来这幅画的高仿真复制品,征求老人家的意见,希望放在2013年举办的黄永玉画展上。
周立民老师是此次拜访的主宾,而我是有幸“沾光”。我把带去的书都请黄老签字,黄老在每本上都写上“乘震一笑”,还问这名字的来历。听说我是深圳商报[微博]记者,黄老起身拿来他的名片给大家,“黄永玉”的前面印着“享受国家收费厕所免费待遇(港澳台暂不通用)”,大家哄堂大笑,黄老却一本正经地说以前在深圳遇到一位银行副行长,拿出来的名片上头衔后有括号“(无正行长)”,他这张名片就是为讽刺调侃这种人。
在我们的交谈中,大大小小的几条狗不声不响地遛到我们身边,有的还爬到黄老身上,黄老把雪茄衔在嘴里,两只手轻轻地为它们搔痒。黄老向我们介绍了这几条狗的来历和名字,我只记得了有两条分别叫“民主”和“科学”。
给自己做青铜裸体铜像
看看时间不早,又来了几位客人,我们就想告辞,没想到黄永玉先生要留我们吃晚饭,并邀我们到他的画室去。我知道,画家一般是不愿意人家参观画室、更不愿意让人看到作画过程的。黄老请我们去画室,真有点受宠若惊。
画室即“万荷堂”的正房。在房前的园子里有十多尊黄永玉亲手制作的青铜雕塑。最震撼的是那尊张开双臂昂起头颅的青年,最有趣的是那尊主人铜像:五短的身材,赤裸着身体,左手提着腰间的遮羞布,右手端着个大烟斗,浑圆的秃脑袋上支棱着两只硕大的招风耳,不仅两眼笑得成了一条缝,大嘴都咧到了耳朵根。这原本是一位朋友为黄永玉画的一幅漫画肖像,被他制成雕塑后更加诙谐有趣。雕塑之间植有数十株梅树,据说其中有清代嘉庆年间老梅和乾隆年间的腊梅,都是200多年的老根了,开花时节定然是满院芬芳,暗香浮动。
画室约200平方米,引人注目的一是大厅那些粗大的柱子,它们没被打磨成规矩统一的浑圆笔挺,而保留着本身的不规则形态,具有天然美感的木质纹理和一个个隆起的木瘤,各有姿态,妙趣天成。二是六根三米高的金丝楠木,上面刻着黄苗子的字。三是长6米、宽2.5米,厚近50厘米的花梨木画桌,重达5吨,据说原木是非洲加蓬买来的,整木运回来时重30吨,锯开时锯一面就用了一整天,再刨面、打蜡,整整用了20天。
站在升降机上画巨作
黄老此时已在作画,和刚才不同的是雪茄换成了烟斗。我们屏声静气地走近他,见是在为一幅荷花白鹭最后补笔,这是老人家为一位老朋友所作。画室的西面是钢板墙,用磁力镇纸压着几幅画,听李辉说都是为九十画展所准备的。黄老又拿出好几幅画,有的已裱好,铺在地上给我们欣赏。
画作大多是荷花,黄永玉被称为“荷痴”,不单是缘于他画的荷花多,还在于他的荷花独树一帜。据说黄永玉仅荷花速写就画了8000多张。有专家说:荷虽常物,但得荷之境者无几人。黄老却说:“想画,就画了。人不要一起床就讲意义,也许有的大人物,一起床穿上鞋就开始想意义,但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过日子……”
征得黄老同意,我们把这些画拍下来,见高度不够,老人家搬来了一个木梯,当我们在木梯上颤悠悠举起相机时,他扶着我们的脚,不停地提醒:“当心,当心。”接着,黄老又搬出一幅巨作,铺在画桌上。我问黄老,是在这桌上画的吗?他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边上的升降机,原来是把纸贴在墙上,老人家站在升降机上画的。欣赏完巨作,我们想把它卷起来,可是卷了几次都不齐,一瞬眼,只见黄老已站在画桌上了,把画扶正笃齐,我们齐叹老人家的身手敏捷。
黄老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孔子、孟子、庄子的三句话,然后把它又倒过来,用毛笔在宣纸上依样描写,我们静静地看着,只见他描完后又倒过来签上大名盖上红印并说:“你们各人拿一幅吧。”这又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黄老说你们大老远来看我,留个纪念。经李辉老师提议,我拿了孟子的“惟有仁义而已矣”,因为我是巴金故居的义工嘛!
要赶快把心里的故事写出来
时钟已指向九点半,我们要告辞了。没想到黄老却说:“再请你们看看。”他打开一扇边门,穿过摆放着的多辆豪车,进入一个房间,说这是他听音乐的地方,只见里面是整套的家庭影院设备。他又邀我们上楼,哇!楼上是黄老的书房兼卧室,一面墙都是书架。黄永玉将一本好书看做一位智者:“看一万本书,就是和一万个智者对话,多划算!”靠窗的书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沓稿纸,这就是《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征得黄老的同意,我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下,只见钢笔字个个一笔一画端端正正,修改之处也都清清爽爽。
黄老说他生活很有规律,早上7点钟起床,洗漱完, 吃完早点,然后写作。12时吃午饭,吃完不午休,而是画画接待访客。吃过晚饭看看电视,看看影碟,睡觉之前看看书,看得累了倒头便睡,从不失眠。黄老自喻已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月亮,多次说:“为什么不是50岁呢?哪怕60也行哪!”他忍痛割爱将画画放到了次要的位置,甚至几度放言要把画画戒掉:“现在不画了也可以,要是这些故事不赶快写出来,就可惜了。”
书房四周也是挂着各种书画,黄老给我们介绍挂在门口的那幅是毕加索的原作,是他拍卖来的。我们多想再看一会儿,可时间实在不早。黄老送我们下楼,当我们走出“万荷堂”大门时,回头见他还在边门口挥手。(深圳商报记者 楼乘震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