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鲁湘
李宝林并不治印,却对金石篆刻如醉如痴。他说最让他心驰神往的艺术天地就是古碑古印古拓,那种斑驳、残损、厚拙和艰涩,最能激起他心灵的共鸣。
读李宝林的画,确有一种读碑的感觉。在我第一次较为仔细地看到他的一批国画原作时,这感觉异常强烈,所以,我给他写的第一篇画评,就是从这种金石感觉上把他的画分为“镂空型”与“厚抹型”两个大类。
所谓“镂空型”,是指他较早时期的风格,在这种风格的作品里,李宝林几乎完全以线造形,不管是山石、树木,还是房屋、船只,甚至是点景的人物和飞鸟,他都用线条画出轮廓,就像是镂空出来的。有趣的是,这种“镂空型”风格作品中的线条,形态上像是治印一样“镂”出来的,很像篆刻中的阳刻。这些线条刚劲、方拙、强悍、坚实、肯定、稳重、安泰、有力,铿锵有声。李宝林的线条确实呈现出一种让人凛然肃然的英雄气质,完美中有一种金属的品格,坚毅庄严。
有了这条生死刚正的骨线,李宝林又发展出他的另一种风格,就是我称谓的“厚抹型”。李宝林如何既保持积墨之厚而又能别开生面呢?他也许是从海岛礁石的苍苔受到启发,也许是从摩崖碑拓的拓痕受到启发,于是他开始对墨与色进行语言实验,在积墨的底子上大胆地用乱笔皴擦的笔法,把焦墨、宿墨、残墨乃至石色颜料一层一层地“抹”上去,在某些局部造成油画的叠色效果。
后来,李宝林开始统一他的“镂空型”和“厚抹型”两种风格,并在西北冰山雪峰意象的塑造中达到了高度统一。
西北冰山雪峰是造化用冰川这把刻刀镂刻出来的,是地球地表面貌中最有金石味道的风景。李宝林在晚年发现这一山水意象并尽全力用笔墨去雕刻这一意象,并非偶然,事实上,这是他一辈子都在寻找的必然结果。在造化玩金石味最出彩最给力的地方,李宝林为他一生的绘画找到了一个归宿,一个由着他的生死刚正之线去镂刻去皴抹的山水胜场。对这种遇合,我只能说,一个在中国山水画上把金石味品玩到极致的画家,终于在西北冰山雪峰中找到了造化的知音,相看两不厌,拂纸动群山。
李宝林其人其画都具有这种安重深沉的美质,这种美质是一切大师的基本素质。我看到了在李宝林身上和画中所具有的金石般的坚毅浑厚,这种美质的感染力持久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