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伤之旅》引发的轰动,令荒木经惟作为摄影艺术家的地位连同他遭受的一系列指责一同确立了下来
钱梦妮
荒木经惟的夫人阳子是这位摄影师职业生涯的开端。她从未向镜头展示出笑容——永远都仿佛旁若无人,兀自发呆或冥想。脸部的线条是松弛的,偶尔射过来的眼神也充满漠然。
《感伤之旅》的几十幅照片,展现了这个女人和摄影师之间最私密的场景和最浓烈的情绪;再继续看这对夫妻结婚二十年后拍摄的《冬之旅》,曾经像猫一般的女人在画幅中逐渐衰弱、病怏怏、入院、逝世,从真实的世界跳到了遗像相框中——如果最后试着回想这一切琐屑而安静的背后那个端着摄影机的人,观看者忽然似乎要大哭出来。
近日,《荒木经惟:感伤之旅/堕乐园1971—2012》摄影作品展于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开幕。展示的作品始于荒木先生“私写真”创作的最早期作品,以最新的作品《堕乐园》结尾,展览将持续至11月6日。
认识荒木的人都认为他率直、亲切、热情,语言幽默诙谐、腔调丰富。“但是为什么拍摄出来的作品看起来却有压迫胸口的感觉呢?”研究日本摄影的特约策展人本尾久子女士在一篇文章里提出这样的疑问。
“不只是拍人,在街头他也一样会放开手脚去拍摄。东京的街头对于他来说就像磁场,当他阔步其中时,不管是一丁点儿不和谐的感觉,还是擦肩而过的一瞥,都逃不过他的快门,有如雷光石火一般被他捕捉下来。这样的作品充满了魅惑与欲望,连小样都成了无需剪裁的有着完美构图的作品荟萃。”本尾在开幕当日的讲座中说。
“其实他绝对是个天才,艺术创作力太强大了,需要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去表现出来,摄影只是其中一个做得最好的而已。他自称为‘荒木天才’一点都没有错。”摄影学者林路对记者说。
1940年,荒木经惟出生于东京台东区三轮的一个市井家庭。父亲长太郎靠制作木屐为生。他对摄影很感兴趣,这深深影响了儿子。荒木经惟在千叶大学主修摄影,其间受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影响,临近毕业创作了《阿幸》。在20世纪60年代日本战后社会复兴这一大背景下,以市井儿童为主题的《阿幸》一举获得了首届太阳奖。
走出校门的荒木在电通公司担任广告摄影师。他有自由使用公司摄影棚的权利,所以拍过很多女模特——其中就有后来1972年成为他的妻子的青木阳子。业余时间,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摄影师不断地漫步在市井街道,抓拍大量人物与景观。
1971年,荒木经惟的名字一下子跃入大家的视野。他自行编辑出版了限量1000本的《感伤之旅》,在序言里宣告了“私写真”概念。在这本画册里,他用赤裸裸的黑白影像真实记录了与妻子的新婚之旅,有唯美安静之处、更有大尺度展现隐私关系的作品,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于是,他作为摄影艺术家的地位连同他遭受的一系列指责都一同确立了下来,贯穿之后的职业生涯至今。
“他不只展现漂亮辉煌的一面,而是把人生中最真实的东西通过表述展现出来。这是他独特的地方,在一种文化中让全世界关注。”林路说,“从西方文化来说,他们对荒木感兴趣是因为可以从中看出东方的真实生活——发现日本不只有樱花、艺妓,通过荒木还可以看到日本人潜在内心深处的思考。”
而对于另外一位很容易被拿来作为类比的同时代摄影师森山大道,林路认为,如果从纯摄影艺术的角度来说森山大道比较高;而如果是从文化影响力来看,荒木经惟则比较厉害。西方摄影界对两者都十分重视,但角度不同。
1989年夏天阳子住院之后,荒木拍摄天空的作品便多了起来。这些悠悠的天空铺满了整个画面,出现在《冬之旅》里寄托对妻子的哀伤,后来又出现在《春之旅》里——拍摄那只陪伴自己守候所有孤独岁月的爱猫奇洛离世的过程。观众随着时间顺序慢慢地观赏,阳子躺在棺材里,白猫尸体瘦骨嶙峋地躺在地板上,当中是数张黑白色的天空。荒木是不是在仰望另一个世界的挚爱?
荒木曾经这样说:“摄影就是人生。人活得没有乐趣,也不可能拍出有乐趣的照片。一定要一天到晚地拍照。就像人的脉搏一样,确认我还活着。如果我死了,那我的写真也就结束了。”他没有半点儿迟疑,不惜一切地用照片展示出了他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