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仪
对我来讲,做陶,是一种精神和欲望的物质再现。制作过程本身往往是把一些游离不定的想法不断地完善,把点点滴滴的触动用不同的方式凝聚在一个可视的形具之中;把中国文人许多世纪的形而上的追求变成一种形而下的实现;把空中的一朵云变成一滴水落在地上,让我们能够实实在在地感触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空间、器具、声响、流水、青山、人语……一种可以静心触摸的情景,一种可以近距离体验的心境。李见深
当代陶艺家李见深人如其名,其见也深,其行亦笃。李见深在景德镇搜集、保存被拆除的古老建筑,走访、摄像、记录濒临消失的陶艺窑址,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陶艺创造上透过诠释,不断重新定位传统,重新包装传统,使之与当代产生共鸣。
景德镇三宝陶艺村的“千年墙”,可以说是“现成物艺术”。李见深利用景德镇得天独厚的丰富陶瓷资源,以迭累的方式将千年之传统压缩在一面墙上。其中有完整的、有破碎的,不拘人物或器皿、不拘颜色或年代,参差于已废弃的窑砖间。这一特殊粗犷、极富质感与触感的堆积艺术,沉淀了作者对传统文化的怀思。这种原来应在地层以下的考古堆积层,被拉到人们的视觉层次。走过这道墙,怀古幽情默然而生。
李见深近两年所致力的是体现官窑的当代性。传统官窑特别重视表面素雅之釉色,无论是宋代的汝窑和明清的诸多官窑都着力于此。
这一系列作品延续了他前期创作的理念,诸如挪用、重叠与重组,压缩了中国文化的时间感与空间性。但是李见深更增加了绘画性与官窑的精湛、准确的纯粹度。观者游离于华丽、精致的美感中,品味传统的新形态。五个方形杯组成的有趣排列,仿如延展开来的册页或手卷,画面上是《清明上河图》之撷影。一种高视角的窥伺方式,让观者很自然地进入时空以外的古老世界,在把玩与观赏间,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是李见深重现古典的高明方法。
官窑平滑亮丽的基调,正如中国绘画的纸绢素地,李见深由此展现他的设计才华。除有引人遐思的《清明上河图》外,还有利用团扇的方式,引人进入南宋小品绘画的私密空间,仿佛回到临安的宫廷中,那种金碧辉煌的处理方式更提升了官窑的高贵气息。黄地银干的春杏更是南宋所流行的折枝花卉传统之古典再生。中国的花卉绘画,到清代概由恽寿平为代表,恽氏又以象征华丽之牡丹为著名。李见深此一系列作品中亦以牡丹为主,用银线画在灰地葫芦瓶上,更添加了华贵中的素雅之气,去除了艳彩对纯粹度的干扰,将之升华到文人画的简约境界。
中国传统艺术中的图案设计可远追商、周青铜器时代,随着与中亚通商,波斯的藤蔓设计,逐渐在中国的佛教石窟艺术、金银器及后来的陶瓷中出现,经过长时间的吸收与运用,也成为中国传统图案。李见深的图案设计建立在多元丰富的传统上,显现出其独特风格。
动物画中独特的一个体系为昆虫画,近代齐白石将日常所见之蜻蜓、蚱蜢等不起眼的小虫,以极精细的手法展现在素白宣纸上,让人细品平常不会注意到的小虫身上的微细部分。李见深采用相同的处理手法,也让这些不起眼的昆虫“攀上”高贵的官窑作品。如果说后古典主义中要保存与发扬古典的美感,李见深在这个层面上,透过极细微地描绘庸常之昆虫,引人入胜,更拉近了观者与古典美之间的距离。
与这些巨细而微的小昆虫相较,象征吉祥的动物及植物、蔬果,更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象征性角色。李见深作品中还包括了象征长寿的桃子、祈求多子多孙的石榴、盼望官场如意的柿子,另外又加上当今人们所熟悉的苹果。这些小品,是玩家所喜好把玩的。官窑中能上手的倒还不多,李见深巧妙结合了官窑的美学、中国人喜好讨吉祥而寓意于物的习惯和宜兴小品把玩核果“茶食”之情趣。
李见深从陶艺到近期发展出的“新官窑”,在艺术纯度上更加提炼。他启发我们,传统与当代其实是可以互补的,可以藉之提升文化的层次与主体性,成为独具特色的新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