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美院史论系30年系庆文集
问: 您当年为什么选择艺术史论作为专业?
答:当时主要是为了“上大学”的问题。十多年前,高考对我们这些不能拼爹的农村孩子来说,几乎是唯一的出路。山东考生众多,分数又高,我本身文科很不错,理科比较弱,恰好那时候是最后一届3+2,艺术考生不考数学。当时的情形是互联网刚开始兴起,中国刚加入世贸——在那种历史背景下,艺术史是一个新兴的学科,比较冷门,就业前景并不是太好。但出于现实考虑,只能先考上大学再说。
问:您在求学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事情或朋友或老师使您印象深刻?
答:每一件事都印象深刻,这不是客套话。对于一个出身农村,从未到过大都市的人来说,大学中经历的难忘事情太多了。当时我在班上是一个比较愚钝的人,内向,顽固,木讷,但内心非常敏感,许多事情的细节我都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我的状态就是一个渴望了解新事物但又很好面子的人。我和大多数同学不一样,他们的上一代已经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过渡,我却要一下子跨越两代和他们交流。史论系的每一位老师,都影响了我的观念,对我来讲都至关重要。我当时表现出有一些性格上的“古怪”,今天看来是因为对新事物的惶恐和排斥。老师和同学们都对我很宽容。我记得当时系主任杭间老师在开学不久就请来了当时还相对边缘的当代艺术家方力钧、王广义;记得我的研究生导师岛子老师对西方现当代艺术的普及,为我打开了全新的思维模式;记得张敢老师愿拿出一下午时间和我谈人生、社会;记得陈岸瑛老师是一个阳光正能量的高帅才……这些生活经历不仅仅是知识的训练,更重要的是拓展了思想的宽容度,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等于拓展了世界的容量。
问:您大学期间有没有参加什么社团?您觉得大学应该如何度过?
答:在大一的时候,我在学生会体育部做过一段小干事,但很快就不想继续干下去,因为感觉忙活完了,没有收到什么想要的经验,后来就出去做一些兼职,与社会上的人打交道。
我觉得我的大学浪费了很多时间,效率很低,自认为是失败的。尽管我当时做很多事,我跑到其他系去学设计,学绘画,学拉坯,还去接一些活,把我们上过的课“倒卖”给社会上的人——但我依然是失败的,因为我像无头的苍蝇一样逮着啥干啥,不懂得理性、排序,分不出事情的重要性。
我的失败能提供给大家供参考的主要有两点。
首先,重要的事和喜欢的事、紧迫的事,先做哪个?我大学四年,做了错误的回答:先做喜欢的事。今天反思,比较靠谱是:先做重要的事。无法做出靠谱的回答,是因为缺乏理性的目标,将“随意”理解为“自由”。所以我觉得大学一年级是决定性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大一意味着从高中走向社会,这一年,我们最好做一份计划表,列出来你在三十岁之前需要完成的任务,不仅仅是学业,也有结婚、生子、就业、财富积累、人脉关系等任务。有了这个计划表,我们才会有针对性的去利用时间,改正自己的缺陷。这份计划表很难,需要我们调查许多有过实际生活经验的人,不断修改,使这份计划表尽可能靠谱,最大程度刨除那些自我臆想的东西。我想建议大家现实、真实起来。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如同打开一个游戏,我们必须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大家须知道在这个社会中要生存下去,需要哪些素质,然后慢慢锻炼。比如,如果你知道人脉是至关重要的,那么你可能就不会再因为一壶水而和舍友闹矛盾。四年很快就过去了,但大四了还一头雾水的人大有人在。成功是一个枯燥的物理过程,而不是一个文学化的励志过程,仅凭情绪和一时汹涌的正能量,无法实现。我希望大家尽可能的务实,多积累做事的具体经验。经验的丰富,可以弥补知识的不足。
第二个经验就是:千万不要迷信知识,迷信文化;一定要务实,实在,不空谈道理,多积累具体经验。我曾经以为知识就是万能的钥匙,只要掌握了那些所谓的数千年来积累的智慧,就能处理好现实问题,今天看来,大错特错。经济界谈问题,一般来说要包括两部分:模型和数据。模型就是原理,但仅有这个不够,必须要有具体数据来支撑这个模型。讲道理容易,做调查难,但没有调查就去讲道理,讲的越好,未来你的老板可能就会越反感你。所以,建议大家慎用大词,要对一件事情发表意见,首先尽可能去分析了解这件事情的具体细节,因为一件事情的做成,是有无数个细节的成功组成的,知道具体问题是什么,这是我所认为的“靠谱的人”。要锻炼这种思维和能力,我们就要和这样的人去做朋友,珍惜周围那些能把事情搞定而不是喜欢评论事情的人,能搞定事情的人是靠谱的指路者:不靠谱的人只能告诉你一个笼统的方向,靠谱的人会告诉你走哪条路做几号线从哪个口出往哪拐多少米这样具体的数据,显然他是自己走过才能告诉你。
问:可以谈一下您毕业至今的工作经历么?您觉得史论对于您今天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答:我在研究生二年级的时候就去成都,在著名策展人吕澎老师那里做青城山中国当代美术馆群的项目。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转折点,在大量具体工作中,我明白了“知识”与“判断力”之间的区别,也不断磨练自己为人处事的能力。
判断力是我们能否准确把握、控制事情的能力,判断力需要大量具体经验的积累。知识,仅仅是判断力无数种原料中的一种。在没有具体操作一个项目之前,我自以为有了足够的知识就能做好一件事,后来证明错了。庆幸的是,尽管我天性驽钝,但大量的具体工作锻炼了我的判断力。回到北京之后,我认为首先应该把这个行业搞清楚,所以我参与创刊了《艺术时代》杂志,借机把这个行业最有作为的人亲自采访了一遍:方力钧,艾未未,张子康,王广义,徐冰,周春芽,卢杰,王璜生……这些完成之后,我觉得要继续做事,应该走向艺术行业的上游——商界。正好那时候我在一个商界朋友的推荐下读了冯仑的《野蛮生长》,又通过冯仑的介绍读了经济学家周其仁的许多文章,决定通过艺术跨界到商业,遂加入现在的公司德美艺嘉。德美艺嘉让我意识到,市场的观念是我们美院学生极其缺乏的思维方式,而身处商界的人无论在判断力还是在魄力上,都远远高于艺术界——因为他们是在实战,判断失误就真金白银的损失。
这段时间最大的坎坷,就是从书本中彻底向现实转化。书本道理有时候在现实中完全无用,极大打击了我的自尊心。经过多次失败后,我终于放下文化的架子,开始就事论事,一切从现实中出发思考判断问题。
问:谈谈您对史论这个专业的看法,比如说当时的史论与现在的史论的异同。
答:根据全国的大气候,史论系可能会慢慢延伸为艺术管理行业的人才训练基地。未来艺术管理行业需要的素质(根据不同工作有所侧重)我认为主要有:
1、完整的艺术史功底(从传统到现代,到当代);
2、基本的经济学原理、常识,中国的市场经济历程,现行经济制度的合理性及问题;
3、融资能力;
4、文化项目策划和商业计划书撰写能力;
5、广泛的人脉关系,即媒体公关能力;
6、市场营销能力;
问:您对现代学弟学妹的忠告,您对史论系三十周年系庆的寄语以及史论系发展的展望。
答:我不是有作为者,不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经验。我自己的感受是:一定要做靠谱的人,谨防读书中毒症。重视现实,务实具体,理性思考,广结人脉,多吸收新事物新思想,多向在现实中有作为的人请教,不要自卑,不要自大,不迷信,不要怕犯错误,不要做道德先生,注意不要成为看似高深实则一事无成,智商高而情商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