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追梦、荷塘寻梦、诗侣吟梦、花国记梦。
丹青四梦。韩静霆的梦。在中国美术馆轻盈地振翅绽放。
多年前,在随笔《愿望》中,韩静霆曾写道:“我想在某一天我的画展开幕剪彩并且有三本写满了祝福的留言簿。”
这个旧梦他记不真切了。只是说,他不再喜欢剪彩,准备了3本留言簿也只是凑巧。
可能是缘分吧。韩静霆的微笑温和,略带疲惫。
演奏者、小说家、诗人、剧作家、音乐人、策划人……,他身上的每一个标签都闪闪发亮。这次,他不再把自己隐藏在角色、节奏、诗句背后。这次,画家韩静霆用丹青水墨为自己画了一个五彩缤纷的梦。
丹青就是世界。站在中国美术馆的大厅里,韩静霆却想到了乡村戏台上的一副对联,上联:“想听就听,想看就看,听看随便”;下联:“说好就好,说赖就赖,好赖三天”。
听看随便,好赖由人,是岁月洗过的从容。捧出一颗滚烫的真心,画就恣意挥洒的梦境,画家韩静霆依然冷静地铺垫了层层练达通透。也许,只有时间的锤炼,才能把激情充盈的生命雕刻得如此成熟温润。
追梦 感恩
韩静霆策划过很多文艺活动。他把自己的画展开幕式设计成了一场婚礼。
没有剪彩,少了客套话,不必费心排座次,凿石为玉,彩纸飞出,笑声和掌声,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婚礼。
韩静霆喜欢的,是这种热烈而真诚的气氛。参加“婚礼”的这些文化界名人大腕,是他追梦路上满怀感恩的帮助者、参与者、见证者,是可以坐在自家炕头上唠嗑的亲友团。
“感恩”二字,韩静霆挂在嘴边,放在心上。
他出生在吉林省东辽县的一个矿工家庭,与艺术结缘纯粹是因为喜欢。韩静霆利用暑假时间帮别人拉砖头,用挣来的钱买了一把二胡。在建筑工地上拉琴,是少年韩静霆最初的舞台经验。
初中时,美术老师带着韩静霆和几个同学临摹壁画,聪颖的韩静霆由此“破墙而入”,喜欢上了美术。投考中央美术学院[微博]附中时,自己感觉考得不错。结果跑着下楼时,将考场的石膏像撞碎了,通往美术专业的大门在韩静霆面前关闭。
艺术是残酷的挑剔的。但如果你身负天资又肯执著追求,她又是温暖善意的。16岁时,韩静霆背着一书包窝头,来到省城长春,在风雪中敲开了二胡名师王恩承的家门。当时,王老师刚刚切除了四分之三的胃。少年韩静霆的倔强劲儿,打动了王老师。在王老师的指导下,一把二胡,一曲《拉骆驼》,让韩静霆以全国4个考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民族器乐系。
人生有若干个偶然,随着时间的延伸连结成生命的轨迹。惟其如此,生命才独特。韩静霆记得,自己曾经追过两次星。也是这两次偶然,改变了他生命的轨迹。
第一颗星,是比他大4岁的校友李祥霆。在韩静霆看来,李祥霆的故事就是个奇迹。当14岁的李祥霆第一次从收音机里听到琴箫合奏《关山月》时,就被古琴的声音迷住了。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古琴什么模样。后来,他在旧书摊上买到一本《今古奇观》,里面有关于古琴的介绍。在这些简单的文字的指引下,李祥霆动手做了一张古琴。他抱着这把古琴跑到北京拜师,考进了中央音乐学院,多年后成了古琴名家。发生在身边的奇迹,给了韩静霆追求梦想的勇气。当时,韩静霆在中学当老师,他每个月都从31.5元的工资里拿出5元钱,资助在北京上学的李祥霆。韩静霆报考中央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就是李祥霆从北京寄来的。两个“狂妄的孩子”互相扶持,探寻着艺术的奥秘和美妙。
第二颗星,是聋哑画家韩不言。上世纪80年代,韩静霆偶然在电视节目中看到了甘肃画家韩不言的介绍。韩不言曾在齐白石门下学画7年,身受聋哑的困扰,依然执著追求美好的画境。韩静霆的心弦又被拨动了。少年时未曾实现的绘画梦,被韩不言的故事激励得重新活跃起来。韩静霆当即给韩不言写信,倾诉钦佩之情,随后专程到兰州登门拜访。他们之间的交流,全靠笔谈,对绘画的喜爱和彼此的热忱,却不曾因此损耗半分。韩不言把韩静霆推荐给师兄许麟庐,让韩静霆有了感激终身的“许先生”。拜入许先生门下,韩静霆的写意画和书法有了长足进步。
偶然已成记忆,感恩始终相伴。“一路上能遇到这么多艺术界的佼佼者,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我要感谢祖国,我赶上了好时代……我要用这些幸运去做三辈子的事,去回报恩师,回报祖国,回报人民。”
文心 画胆
要精确地描述韩静霆的身份,并不容易。
大学里学的专业是民乐,专攻二胡和琵琶;创作过《凯旋在子夜》、《战争,让女人走开》等小说、电视剧;写过传唱甚广的歌曲《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当过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等大型活动的策划人撰稿人;他还是个画家,“韩氏”文人画独具特色。“关东鲁人,文学甲虫。白石徒孙,痴魔画童。音苑学子,久废琴声。军中儒生,纸上谈兵。”韩静霆这样给自己定位。
善琴者通达从容,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善诗者韵至心声。巧的是,诗、书、画、音融会贯通、融然一体,正是中国画尤其是文人画的独特魅力。何为文人画?陈师曾说,“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工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有评论家说,文人画是少数具有全面修养及广博文化积淀的人的终极状态。换句话说,没有文人情趣,没有人文素养,文人画也就无从谈起了。
全面的艺术修养殊为难得。韩静霆并不因此而骄矜。在艺术的殿堂里,他愈加谦恭,也愈加扎实。“画国画,也可以说是在画修养,是在画自己。在松散的地基上建高楼大厦可能吗?人愈是在造化面前谦虚,愈能在宣纸面前果断。”他说,能否通过寥寥数笔达到“传神达意”的地步,首先取决于理解的深度。有了对生活认识的深度,才能保证描绘生活的速度和精度。
韩静霆有自己的水墨攻略。水墨画是诗,是文,是画笔下自然流淌出来的音乐,也是听凭画家指挥的千军万马。丹青水墨,看似简单,却可以通过一支画笔千变万化。简到极致,便是极其丰富。也许得益于他的军旅背景,儒将韩静霆作画如同作战:画家是中军大帐中的元帅,黑白就是画家的两队士兵。黑与白的安排,水和墨的攻防,是元帅排兵布阵的韬略所在,也是画家的境界和风格所在。
韩静霆偏爱大气豪放的风格。他说,他眼中的文人画,不是缠绵悱恻的小情小调,而是唱大江东去的苏轼。他画马成癖,把画室命名为“嘶鸣堂”,封自己为“嘶鸣堂主”。在《风雪八骏图》上,他题诗说:“何妨再淋个豪雨,情愿再迎着那朔风,做一个好情种,明明白白一个死硬,万里抖长鬃!”夫人王作勤与韩静霆相伴45载,可谓相知颇深,“他画的荷有一种傲气,挺拔向上。即使花朵低头细语,即使骨杆折断也从不弯曲。”
快乐和幽默,也不时从韩静霆的画中跳跃出来,让人会心一笑。他画的《晒书图》,画中没有书,最抢眼的是人物饱满的肚子。虽然只有两间东倒西歪的屋子,主人公却“自谓世上最豪富,肚大珍藏万卷书”。和《世说新语》中袒腹晒书的故事神似,“惟怕连阴黄梅雨,肚里诗书虫儿蛀,今日幸得太阳红,袒腹晒俺宝贝书”。
撕碎 坚持
“又有些画我看出毛病来了,得改。”看着精挑细选的展品,韩静霆轻轻地自言自语。“没有挑不出毛病的画,就像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是煎熬。对于艺术家而言,最艰难也是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否定自己、改变自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形成风格养成特色已是不易,推陈出新更是难上加难。
韩静霆不给自己留情面,也不给自己留后路。对于自己不满意的画作,他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撕碎,告诫自己“告别过去、超越自我”。其实,哪一幅不是心血之作,哪一幅不曾带给画家或多或少的慰藉?他却说,对自己不满意的画,就要坚决地撕毁。撕得越碎,心里越痛快,毁得越彻底越干脆越干净,心得越深化。这也许就是成功的代价。
一次搬家时,他将20多年辛苦画就的几千张画作全部撕毁。工作量着实不小,他只好请来朋友和同事帮忙撕画。没想到,一些被撕碎的作品在市场上“复活”了。有人把他撕碎的画拼接起来加以装裱,一张大幅《荷花》售价高达数十万元。
韩静霆大怒,“违反我本人意志被拼接粘贴后在市面上流通,无异于把我蓬头垢面地推向大庭广众,实在是对艺术家的极大侮辱和不尊重”。此次画展,有一幅特殊的奔马图被单独放置在玻璃(1301, -10.00, -0.76%)展柜中。细看就会发现,画上用铅笔标记着多个阿拉伯数字。这是一张由20个碎片拼成的画。这些碎片本来是被韩静霆撕碎的垃圾,不料被垃圾工人偷运到外地,卖给了一个画商,画商拼贴完整后流入市场。这幅画就是韩静霆从市场中回购来的。展出的意义,应该也是警示。“这并不影响我把撕画做日课。画家是‘撕’出来的。”韩静霆坚持说。
近几年,文化市场迅速升温,有些画家甚至能达到一天几幅甚至十几幅的高产。在这个背景下,韩静霆的撕画之举似乎显得有点迂腐。既然在市场中,买卖双方谈拢价格就可以成交,何必拘泥于自己满意不满意、喜欢不喜欢呢?垃圾拼成的作品就有如此身价,何不窃喜呢?回望中国的文化传统,高洁自爱,向来是风骨所在。如果只学到了文人画的表现,丢掉了文人的风骨,这样的文人画,依然只是个皮相,落了下乘。
人生的药方,恐怕还是要自己给自己开的。从事文人画,不论是科班出身还是半路出家,总逃不脱追问关于人的命题。韩静霆也不例外:“我总是想搞清楚,行走在世上的人,应该是怎样的分子式?”他给出的答案是:首先要保住三分狂气,然后需要增加二分灵气,二分傻气,一分虎气,一分猴气,还要有一分运气。“狂气”,是幻想、理想和不可摧毁的自信的化合物,是进取心;“灵气”,小半是爹娘给的,多半是自己苦练出来的;“傻气”,面对世俗的斗法名分座次,尽可以傻些;“虎气”和“猴气”,代表着勇猛顽强与机动灵活;“运气”,当然谁也少不了。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如今的韩静霆,“十八般武艺”集中到了绘画和音乐剧创作上。“绘画和音乐剧创作,已经摄走了我的魂魄。创作出青史留名的画作,创作出既具有东方传统又产生世界影响、能够长演不衰的音乐剧,是我人生的两大梦想。”
对于艺术,他始终有着庞大的野心。而艺术,终将为身负天资又肯执著追求的人,释放梦寐以求的温暖和善意。
一路上能遇到这么多艺术界的佼佼者,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
人愈是在造化面前谦虚,愈能在宣纸面前果断。
绘画和音乐剧创作,已经摄走了我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