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的今天,施蛰存老先生在上海逝世,享年99岁。施蛰存是20世纪中国现代文学的开创者之一,是宗师更是典范。李欧梵称他为“20世纪的代言人”。施蛰存涉猎的范围相当广泛,不但是一位学贯中西的饱学之士,而且是一名作家、编辑和翻译家。
晚年的施蛰存移情于古典诗词,并专注于金石碑版的研究和考证工作,建树颇丰。从1957年到1977年,20年间他没有发表过文章。但是,这20年间他没有空过。他曾说:“那个时候,白天不是我,晚上才是我。一到晚上,我就爬上阁楼做我的工作:校读书籍,研究碑版,读书写札记……”
施蛰存先生已经离开我们10年了,回望大师,他所开启的北山“四窗”,每一扇 “窗”都值得我们学习。也许是命运多灾多难吧,施蛰存先生一直在与命运抗争。他的著作,不少都以“百”字行世。比如《金石百咏》、《唐诗百话》、《唐碑百选》、《文艺百话》等。开始的时候他曾把《金石百咏》、《唐诗百话》、《唐碑百选》称为“三百方针”,但是后来远远不只是“三百方针”或者“五百方针”。
■八年完成《唐诗百话》,悟出唐诗该用研究方法去鉴赏
“北山楼”是他的书房,从1973年起,施蛰存先生就中止了文学创作,一直生活在古典书城中。1977年他应上海古籍出版社之约,计划写一本关于唐诗鉴赏的书,当时就拟定了书名《唐诗串讲》,约期一年交稿,出版社将其列入1979年的出版书目。1978年,他用全力来写这部书稿,到年底写成了50篇,但只写到中唐诗人,似乎本书还没有全。于是,他一边修改成稿,一边继续写下去,1979年,只写了十多篇。两年的写作,使他对唐诗的认识有了转变,才知道唐诗也该用研究方法去鉴赏。1981年到1982年,杂务太多,只是修改了一些旧稿,写了几篇新稿。1983年前他患直肠癌,动了大手术。从死亡线上走回,施先生“工作效率”出奇的高。于是继续写下去,到1985年6月,写满了100篇,总算大功告成,放下了一个重负,履行了对出版社的诺言,虽然已延期交货。
《唐诗百话》,资料翔实。作者在《序引》中说:“我搜集了许多唐诗的注释来,也参看了许多关于唐诗的论文和诗话。谁知不看犹可,一看却常常大吃一惊。原来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唐诗,从宋、元、明、清以来,就有许多距离极远的理解。不但是诗意的体会,各自不同,甚至对文辞的理解,也各不相同。这样,我对自己以为没问题的理解,也未免有些动摇。怎么办呢?为了要核实情况,从语言文字中求得正确的含义,我又不得不先做些校勘、考证的工作。这样,我的野马又跑进史学的园林里去了……我改用漫话的方法,可以比较自由活泼地和读者漫谈唐诗。因而把书名改为《唐诗百话》。”这部书稿,经过8年时间,始告完成。
■茅盾评价《金石百咏》,20年有此收获可谓因祸得福
《金石百咏》,1971年撰写,初成书为油印本,无序言,篇末为施蛰存自识:“……金石杂咏尚百首。始于岁朝,成于五月二十日。迩来生活,略见于兹,岂敢云借琐耗奇,姑以无益遣有涯而已。一九七一年岁次辛亥闻五月朔。云间施舍蛰存书于沪寓之北山板阁。”每诗均附识语。茅盾收到《金石百咏》之后说:“二十年蛰居乃有此收获,亦可谓因祸得福也。”
笔者在河南大学博士生导师佟培基教授家里见到过一册《金石百咏》。据佟培基教授介绍,1975年元月,他受李白凤委托,由开封来上海拜晤施蛰存,商量《金石百咏》刻印的事。同年6月,佟培基又来上海访问施蛰存。佟培基老师至今仍清晰记得那次上海之行:“再至愚园路,促膝谈于板子间阁楼上,转弯楼梯很窄,一半堆放书籍,谈词论及金石碑版,约第二天于南京路见面。”第二天,佟培基在南京路与河南路交叉口与施蛰存会见。施蛰存请远道而来的开封客人到咖啡店喝咖啡。离开咖啡店他们到了“朵云轩”,在楼上,选购了一些青铜器拓片。后来,他们到了福州路一家南纸店,施蛰存购毛边纸两刀,请佟培基带回开封,刻印《金石百咏》用。一周后临别,施蛰存送佟培基手书小行草《金石百咏》十首,佟培基回到开封后精心装裱,珍藏至今。
施蛰存在致唐兰的一封信中说:“月前得汴中李君来函,得知拙作《百咏》已代寄一本达文几,甚为惶悚。此闲寂无聊时所作,汴中小友,愿留一本,因为付油印。”“汴中小友”就是指的当年的佟培基。1976年4月,李白凤帮助刻写的《金石百咏》油印本印出50册,施蛰存分赠同好友人。1979年《金石百咏》在香港《书谱》杂志陆续发表。
■收集碑拓近30年出版《唐碑百选》,被称为“书法史学者”
“我在 1958 年以后,几乎有二十年,生活也岑寂得很。我就学习鲁迅,躲进我的老虎尾巴——北山小楼里,抄写古碑。”施蛰存在展玩历代金石文字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会注意并欣赏其文字的结构及其笔法”。他收集碑拓近30年,藏有大小拓片2300余张,几乎囊括了历代珍贵碑刻,汉唐名碑都有,虽然多是嘉庆道光年间的拓本,也是十分稀有了。光唐代的碑拓就1500多种,施蛰存在致吴羊璧的信中,说他选了字迹最好的100种唐碑,每碑写上一段简介,名曰“解题”,又搜集了历代书家对该碑的评论,名曰“集评”,总共100篇,统名曰“唐碑百选叙录”。另外打算将每碑选印二页到四页字样,名曰“唐碑百选图谱”,一部是书,一部是图,一部是文字,对唐碑作一个系统的介绍。施蛰存认为:“尤其是集评部分,过去没有人做过这个工作。”这100种碑,可以代表唐人各体书法的全貌。
《唐碑百选》先在香港《书谱》第27期起(1979年第二期)连载,用施舍笔名。该书对书法史与书法理论的研究颇有贡献,故施蛰存被称为“书法史学者”。
■晚年的愿望,搜集100只中外小盆小碟
1974年,已经70岁的施蛰存,赋闲在家,偶然发兴,作《浮生百咏》诗,以志生平琐屑。“作得二十余首,忽为家事败兴,搁笔后未及续成。荏苒之间,便十五年,日月不居,良可慷慨。”后来想完成此事,恰好《光明日报》的《东风》副刊编者来约稿,于是该系列诗歌在1990年的《光明日报》上发表过80首。《浮生百咏》后来收入《北山诗集》。
1974年8月27日,施蛰存在致李白凤的信中写道:“今年作《甲寅杂诗》,至今仅成卅首,不知能否成百首……”1992年他找出历年保存的杂文剪报,把谈文学的长长短短杂文,编定103篇,取名为《文艺百话》出版。
晚年施蛰存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搜集中外小盆小碟,计划获得100只,再取一个斋名曰“百碟斋”。2002年4月,他已经搜集了45个,专门用一个玻璃柜子储存,中外各种各样的碟子十分美观。
2003年6月,施蛰存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治疗。在住院期间,华东师范大学还举行了研讨会专门庆贺施蛰存先生的百岁华诞。2003年11月19日上午,伴随着淅沥冬雨,在寒意渐浓中,百岁老人施蛰存离开了人间。
文并图/刘海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