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盛立宇
余德耀作为收藏界巨头,在业界以胆子大,出手狠,专门收藏那些别人不敢收的作品而闻名。现实中的余德耀却温和亲切,在他位于上海静安区的办公室里,有一些印尼风格的家具、各种画册书籍和画作。他爱好红酒,对咖啡很有研究,还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采访开始前,他给记者倒上红酒,自己也拿一杯,请客人边品边聊。
余德耀最近很忙,一进门就见他在和建筑师开会,商讨美术馆的开馆细节——他的私人美术馆将于1月7日正式在上海徐汇滨江落成。采访过后,他还要见另一拨客人,次日他马上又要飞回雅加达。这位印尼实业大亨“退休”后,似乎更忙了。
收藏当代艺术,他的手笔动辄千万,颇有民国大藏家张伯驹遗风。相传张伯驹看中一件宝贝,散尽家财,变卖房产。余德耀会不会这样?
“噢,那太多了,你问他们,我用多少套房子去换艺术品!”这位印尼华侨指指地板。“这套房子本来也要拿去换艺术品的。太太不让。”他转过头去,笑着看余夫人。余太太是上海人,也笑着看他,一点没有责怪。
值得欣慰的是,他的收藏获得了国际和国内的认可。2011年《艺术+拍卖》杂志评选他为当今艺术界最有影响力的十大人物之一,使他与弗朗索瓦·皮诺,拉里·高古轩这样的国际艺术界大腕比肩。2012,2013年,余德耀又连续入选权威艺术杂志《艺术评论》(Art Review)评选的“国际艺术界最有影响力的100人”榜单。
大藏家成长记
企业家出身的余德耀,对当下的局势一直保持密切关注。聊到自贸区,他马上说这是中国应对美国TPP的做法,而上海整个都会变成自贸区。这种对时事的紧密关注让他的艺术眼光也偏向当代的问题和当代观念。他称自己喜欢哲学,爱思考问题,而当代艺术以其观念先行,恰好可以满足和启发他的思考。
实业跨界到艺术,免不了交些学费。余德耀坦言自己交了三年,“收了不少垃圾”。时至今日,从门外汉变成大藏家,还在交学费吗?一旁的太太笑了。余德耀也笑:“如果我说不交,你就不要相信。肯定要交。支持年轻艺术家要不要交学费?会不会有结果?不用管。”
从藏家到艺术赞助人,业内的朋友们说余德耀为人温厚,艺术家们也愿意把作品给他。因为这种信任,他往往能拿到艺术家的重要作品,让藏家同行眼红。不久之前,他的基金会还独家赞助了曾梵志在巴黎市立现代美术馆的回顾展,金额不小。
余德耀有一个出色的团队,艺术顾问是著名艺术史家,策展人巫鸿教授。不过,这位艺术顾问却并不直接指导他的收藏。论及收藏,他几乎都是自己做决定。他说,与学者朋友们交谈就是吸收养分,做农业出身的他喜欢用蛋白质和氨基酸做比喻——要吸收来自各方的意见,就像吸收氨基酸。但是要在此基础上,通过组合,形成自己的蛋白质,并非思想上的拿来主义。和“只买最贵”的藏家不同,他想用自己的思路来梳理中国当代艺术史的线索。
当然,也有巫鸿大力推荐的作品,比如徐冰的《烟草计划》,黄永砯的《蝙蝠计划IV》。但大多数时候,余德耀自己拿主意。他和巫鸿有个合约,自己收藏,巫鸿策展,但是展览的东西要从收藏里选。“他选不上我的东西我没面子,所以我俩其实也有竞争”。他笑着说。
几年“训练”下来,余德耀已经练出一双好眼睛。一副刘炜画作的收藏经历让他颇为得意。当时有人告诉他,手里有一件作品可能是好东西,但很多人说是假的,除非艺术家自己承认。那是一副刘炜早年的《游泳系列》。余德耀看到画作,立即让助理把照片发给刘炜。艺术家告诉他,老余,肯定是假的,三年前就有人问过了。
“我心里就犯嘀咕,有种冲动说一定要买,一定要买。”画作到手后,他拿去刘炜工作室,艺术家怪他,何必执意买假画。余德耀说,不然你就给我提几个字:“此画是赝品”。就当收你几个字。
“好朋友嘛,没问题!”画作打开,刘炜看得说不出话,又上前去摸笔触和颜料,半响之后告诉他,老余!这是我的画,没人能画这种!
原来,1993年,刘炜这幅作品没有画完,搬家时遗漏,后来也忘记了。倒是余德耀留意到上面没有画完的眉毛和头发,他告诉刘炜,艺术家代表性的技法这副画上全有,而且,如果是赝品,会有没画完的吗?
从藏家到美术馆创始人
不只是架上绘画,余德耀的兴趣和魄力还在于收藏那些私人乃至国际机构都不敢收藏的大型装置。“太大了。阿戴尔[微博]的飞机,卡特兰的生命之树,大家都知道是好东西,但没人敢收。”他笑道。
余德耀提到的这两件巨型作品,前者长27米,后者高8米,不但运输和维护都是成本极高的行为,而且不像架上绘画“可进可退”:这些作品一旦入手,几乎不太能够再流通。藏家本人收藏这些作品,不但需要信心,也需要承诺。
这是他做美术馆的原因。只有机构有能力维护这些艺术品,机构呈现这些艺术品,也才能让其价值在公众面前更广泛地呈现。
两年时间,投资上亿人民币,由新获威尼斯建筑双年展金狮奖的日本设计师藤本壮介设计,建筑面积八千多平米的余德耀美术馆已经接近落成。届时上海将新添一座当代艺术地标。
从藏家到美术馆创始人,余德耀的身份自然也有改变。日后,他的所有收藏都将会围绕着美术馆学术,完整中国当代艺术史的线索这一目标来进行。他甚至希望,自己的这条收藏线索能够影响中国当代艺术史的书写。
这是一件颇具雄心的事。在时间尚未沉淀,当代艺术兵荒马乱的年代,圈中凡有野心的人都想书写自己的当代艺术史。他对自己的这条线索有没有信心?
“当然有信心!”余德耀回答这个问题如同一个企业家,仿佛面前是一个新事业。“我最喜欢的一句话: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艺术面前,我是穷人,我的历史使命还没有完成,但还在走下去。”
但这条路并不好走,中国私人美术馆能够成功运营的屈指可数,印尼经济今年又遭遇困境。哪里来那么大的信心?“信仰就是信心。有问题找我老板,耶稣基督是我老板。”
所谓困然当然不仅仅是艺术品的高价,还有运营一个美术馆的成本。国内大多数美术馆在开幕几年后往往因为资金问题难以为继。而运营余德耀美术馆这样体量的机构,每年的开销将在一两千万。前期的几年时间内,这大都需要余德耀自掏腰包。
不过他看好上海未来的潜力,相信制度开放会带来的政策支持。而以他做企业的经验,他相信美术馆能够实现自身的“造血”功能。届时,包括门票收入以及剧场,酒吧,音乐厅在内的衍生产业都有望让美术馆实现盈利。
采访临近结束,我问他,钱对你有多重要?他似乎喜欢这个问题,笑称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钱不是财富。钱是一种财富转移到另一种财富的媒介。我对艺术的兴趣大过我对金钱的兴趣。”
那他最重要财富是艺术品?“不,我最重要的财富是我的家庭。”他说。随后笑盈盈地看着夫人。夫人也笑盈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