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势彦信：踏上跨文化艺术之旅

伊势彦信

　　伊势彦信，日本伊势集团管理者，在战后经营鸡蛋生意，并逐步建立了美国市场，拥有庞大的中国古代瓷器收藏，并钟情法国抽象派艺术，目前集团旗下开设了艺术基金会。

　　在当今的收藏界，中国瓷器早已成了全球藏家的“必争之地”，在欧美等国际拍卖市场价格屡创新高。而在我们的友邻日本有这样一位藏家，他手中的瓷器精品足可以让每一位中国瓷器专家叹服。他对艺术的狂热跨越了文化和国界，除了中国古董还对法国印象派艺术情有独钟，他就是日本伊势集团的创立者伊势彦信。

　　早就听说过与日本藏家见面犹如武林高手对决，能不能见到重要的藏品除了有合适的推荐人，还要看自己的本事。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但也算是贴切。从走进伊势彦信先生家的客厅，在现代经典绘画包围中享用精致的下午茶，到在摆满现当代作品的二楼聊天，再到后方老屋中共赏其收藏的中国古代瓷器，伊势先生这位坐拥无数艺术精品的被采访者一直没有停止向我们发问，毋宁说，整个过程更像是这位虔诚的父辈在为自己的宝藏寻找知己。

　　伊势家二楼的客厅陈设了更多现代作品，包括不少家具和雕塑

　　伊势彦信是日本富山县一个小农场主的儿子，家里的主要生意是卖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鸡。昭和21年，年轻的伊势从旧制富山县立福野农业学校毕业，并开始投入到家族产业的经营当中。当时的日本正处于战后时期，就像如今中国提倡小孩子都喝牛奶一样，彼时的日本也号召人们吃鸡蛋，强健体魄。正是在这个时期，伊势果断抓住机会，为家中带来了现代化的鸡蛋生产线，到1962年他创立伊势株式会社，伊势家很快成为日本最大的鸡蛋供应商。自1979年起，伊势在美国开辟市场，逐渐成为全美最大的鸡蛋供应商。当然，我们此次拜访的并不是作为成功企业家的伊势先生，而是作为收藏家的那一位。除却商业上的巨大成就，伊势彦信是全球首屈一指的中国瓷器收藏专家，曾经在清华大学做过相关的展览和讲座。而我们走入他在富山县郊外的宅子时才知道，他的收藏远远不止这些。

　　有不少传言，说伊势之所以喜爱瓷器，是因为富山县本来就盛产瓷器的缘故。事实上，和大部分日本人一样，伊势彦信对艺术品收藏的兴趣得益于日本战后的艺术文化教育。伊势先生说，一定要追溯渊源的话，他最早的收藏是从好看的明信片或者挂历上剪下自己喜欢的画开始的，正式购买艺术品则源于逛美术馆和画廊的习惯。“不像现在这样专业，那时候不少公司和百货商店都有小型美术馆和画廊，我和太太一直都习惯在空闲时去这些地方逛逛。”伊势先生望着客厅里一幅印象派风格的风景画说，“那是我们逛银座的时候买的，大概是45 年前，我太太非常喜欢这件作品。这也算是我们比较早购买的艺术品，当时并不了解是哪位艺术家的作品，但是太太一眼就看上了。”说到这里，伊势笑了，他总把自己买艺术品，乃至事业成功都归结到太太身上，他一本正经地说，太太来自大家族，修这所房子也是为了讨岳父的欢心。顺着那幅画的方向，我们可以看到除了与庭院相隔的落地玻璃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房间的每一面墙上都挂有通常在美术馆才能一见的现代艺术作品，雷诺阿笔下婀娜风韵的女子肖像左边是蓝色调的夏加尔画作，右边则是马蒂斯色彩明快的室内人物画，跨过西格尔的石膏装置，莫迪里阿尼深棕色调的女人肖像单独沉在一堵白墙的中间，宁静得如同画作中女人的神情。

　　虽然是靠着单纯的兴趣一步步积攒，但光从伊势家陈列的作品就可以看出其艺术修养的功底，在他们的收藏中，爱好，仅仅是充当了引路人的角色。伊势先生习惯于先问我们：“您知道这是谁的作品吗？”在听到艺术家的名字后再将作品背后的故事娓娓道来。对于大家不算太熟悉的波普雕塑大师西格尔(George Segal)的作品，他便谈得多一些：“他是我朋友的儿子，因为我们都是养鸡人，所以相识。当时西格尔的创作并不被人所承认，在人们的眼中，他不过是将漂亮的女孩带到鸡棚，敷上沾满石膏的绷带，再揭下来而已。然而现在，他这类的作品已经十分昂贵了。”或者说，爱好在伊势这里成了一个优势，给予他更宽阔的眼界。在不断深入的交谈中，我们逐渐注意到这些看似以兴趣爱好为原则的收藏实际上比想象中还要严谨。例如在法国创作的作品，伊势的收藏只局限于1850年至1950年之间。原因很简单，这些作品从视觉上看非常漂亮，而那个时期的艺术家无疑是最具备革新精神的。而革新，无疑，艺术史中的每一个高潮都是与之密不可分的。

　　伊势先生的家里细节无处不在，西方油画也是他收藏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品尝完伊势先生大儿媳妇为我们专程准备的下午茶及淡雅的茶点后，一行人向楼上走去。楼梯间，雷东的一幅静物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位象征主义大师的作品色彩炫目，充满东方情调，却鲜有人收藏。当我惊叹于能在伊势家中见到雷东的作品时，怀有同样心情的还有伊势先生。无疑，客人能够辨认出每一幅作品对于他来讲都是让人愉快的。随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楼上的作品也越来越现代。毕加索的肖像画、米罗的抽象画、杰夫·昆斯的小雕塑、安迪·沃霍以伊丽莎白·泰勒为原型的肖像画全都跃入眼中，入门处伊夫·克莱因蓝色的胜利女神像尤其耀眼。落座在ART DECO风格的老家具上之前，伊势先生将桌上一件手掌大的青铜雕塑放入我的手中，笑着问：“你可认识这是谁的？”一时间，我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手中这小小的女人体出自亨利·摩尔之手。“你认识就好了，应该赶紧揣兜里！”伊势先生顺势开了个玩笑。随后他谈到，自己的收藏一旦进到家里都是他的珍宝，他就好比龙的小儿子貔貅，只进不出。这些作品唯一离开他的方式就是送给他喜欢的女人，最重要便是他的大儿媳妇。伊势看着身边的大儿媳妇说：“她嫁到我们家30年了，非常好，我们在纽约百老汇的艺术基金就是为了庆祝她嫁到伊势家才设立的，如今也是由她来管理。”

　　从逛商场买绘画作品，到建立伊势文化基金，仅仅是当代艺术作品伊势彦信的收藏数量就不下两百件，而在一一参观，经历了层层考验后，伊势最终把我们带到了他的宝库——大房子背后有些低矮的祖屋，终于我们看到了即便在国内也难得一见的中国古代瓷器。

　　伊势家的祖屋完全维持着老式榻榻米的样子，门上挂着古老的中文牌匾。在一张铺着紫色印花布的桌子前，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等待伊势先生请来的专业人士为我们展示这些宝贝。随着第一个方形包袱布上的活结被解开，时间退回到了数百年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动作娴熟，掀开层层包布，再打开内部的纸盒，手不轻不重地紧扣住那只直径10多厘米的龙泉青瓷盘子，缓缓将其放在了桌上。与此同时，伊势先生与那名男子也开始就盘子的年代和特点做起了解释。“南宋时代烧制的青瓷是最好的，而龙泉窑的大部分名品都在日本；这个盘子的釉色非常均匀，就很漂亮。”谈起中国的瓷器，伊势老先生完全是一副如数家珍的样子，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了解一点不输国人。当拿起乾隆时期一个五彩瓷盘时，他指着盘中央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图案感叹道：“看，这多么精美！若今日的中国还能出现这样的精品，我们日本人一定还愿意俯首称臣。”可见文化和艺术在伊势心目中的位置是何等重要。

　　欣赏完纹样精美的青花瓷，把玩过千年前的唐三彩罐子后，一趟对于日本藏家的拜访也算是完满了。凭着对艺术的热爱，伊势彦信的艺术视野就像他的商业帝国一样延伸到世界各地，无论是中国的古瓷还是法国印象派画作，他手中的每一件藏品都有他们之间独特的故事。他的艺术基金会为他的艺术帝国铺开了广阔的道路，未来他也希望在基金会的帮助下将画廊开到中国。

　　[5063a0ddf0cab62961cb24bdb504ed96.jpg]

　　专业人员正将伊势先生的“宝贝”一一打开，这些东西足可以使任何一位瓷器专家叹服。

　　在日本文化传统下，伊势先生的家颇有些西方韵味，这正如他对跨文化艺术品的欣赏。

　　艺术银行VS伊势彦信

　　艺术银行= ART BANK 伊势彦信= 伊势

　　ART BANK ：听说你做过中国艺术家的展览？

　　伊势：15年前，我看到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觉得非常棒，就马上买下了，不久就在我位于纽约百老汇的大楼做了展览。参展的5位中国艺术家现在已经非常有名。可惜15年前我并没有购买太多作品，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运输和广告上。当时应该用这些钱多收些作品才是。

　　ART BANK ：你的收藏中有大量的文物，关于真假问题，你是请专人鉴定吗？

　　伊势：日本从明治初期就开始大量收购中国的陶瓷器，所以有很多好的中国陶瓷器都在日本，买卖市场的历史比较长，从他们手里买就不用担心真假的问题。

　　ART BANK ：那么你在购买艺术品时考虑最多的问题是？

　　伊势：关于瓷器，藏家之间是有沟通的，谁的手上有好的作品相互间都知道，不用特意去考虑什么问题，只有那个收藏者愿不愿意卖给我的问题。不过，许多人都愿意将东西卖给我。

　　ART BANK ：在收藏方面有没有对你影响特别大的人或事？

　　伊势：非常多，40年前，香港的画廊有非常多好的艺术品。但是那个价格在香港几乎卖不掉，我去买的时候，他们非常开心，还打包为我送到日本的家里。他们觉得出手价格非常好，实际上还是很便宜的。现在的艺术品和古董价格都过高了。还有一次，是20多年前，香港一位藏家要出手一些东西，我虽然没钱，但还是去了。临行前夫人反复提醒说没钱了，到香港不能再买。但我悄悄给儿媳妇打了电话，让她帮我四处筹钱。现在的价格，我已经不太买了。

　　ART BANK ：在收藏的过程中有过什么遗憾吗？

　　伊势：有很多，记忆最深的是一件汝窑的瓷器。汝窑的东西全世界不足70件，二战之后日本公开拍卖的汝窑瓷器只有两件。30年之前有一件，但不是很漂亮；去年6月份苏富比拍卖又出现一件，虽然有一点坏掉的地方但非常漂亮。去年我见到这件拍品就感到这是我在世能买到汝窑瓷器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机会。当时的估价是4亿到6亿日元，我是通过电话竞拍，出价从4亿一直上升到10亿日元的时候已经只有一位藏家与我竞争，每次报价都上升5000 万日元，到16亿日元的时候电话那头说“你可以买到了”，但是拍卖师没有拍，对方表示要商量一下，随后竞价再度开始，双方加价都是势在必得的感觉，最后到21.5亿日元时我放弃了。后来得知那是一位台湾藏家，买回这件瓷器后，连台湾故宫博物院的人想看一眼，他都没有同意。

　　ART BANK ：你的藏品数量之大，平日里都放在什么地方，会经常拿出来看吗？

　　伊势：都放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每周我都会去看看，跟我的藏品待2、3个小时，有的东西也拿出来把玩一下，但是具体位置不能透露，要再熟悉一点了才能说。

　　ART BANK ：你在收藏上会喜新厌旧吗？

　　伊势：不会，我选购的时候就买最好的，没有过一阵儿就不喜欢的。

　　我的收藏品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世界第一的。

　　ART BANK ：那么也就不会考虑出售了？

　　伊势：我只进不出，但是可以送给你。虽然大部分都留给我的儿媳妇，但是我想送一些给与自己有缘分的人，现在有5位左右要送。我有一个女性朋友，我从印度买了一个专门做佛像的模具送给她，1000日元左右。她就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哭的时候总是抱着那个哭，所以那里边都是她的泪水。让我非常尊重的人，我会将自己的收藏送给他们当礼物。

　　ART BANK ：那么有考虑过藏品的未来吗？

　　伊势：可能会全部放到文化基金会里边。这个基金会是家族私立的形式，是伊势集团的财产之一，现在由我儿媳妇来管理。我在世的时候能看到这些收藏就好，没有想过去世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去考虑。

　　ART BANK ：刚开始做收藏而对艺术没有那么懂的人要怎么开始？

　　伊势：首先要买下自己喜欢的作品，关于钱的事最后再考虑就行。比如你们没有足够的钱买好的作品，就先去贷款。然后带着债务结婚就可以了。

　　作者：k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