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庞佳
被采访人:安藤忠雄(日本著名建筑师)
采访人:于天宏(《艺术财经》出版人)
关于安藤忠雄,很轻易就能找到十分详尽的年表,颇具传奇色彩的职业拳击手经历为他的履历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未接受过正规建筑教育的学历也为他带来“没文化的日本鬼才”的盛誉。然而这些与他设计的上百座清水混凝土和几何形状的建筑相比,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8月13日,《艺术财经》出版人于天宏在上海“元祖梦世界”亲子购物商城的签约现场,就安藤忠雄建筑生涯的二三事特别采访了建筑师本人。
1979年,代表日本国内最权威的建筑奖“日本建筑学会赏”颁给了一个叫“安藤忠雄”的人,他获奖的作品是1975年设计的个人住宅“住吉的长屋”, 如今,长屋建成已经超过1/3个世纪了,可以说它是安藤建筑生涯中最重要的代表作品,他曾坦言,其后建筑作品的理念,几乎都已经在“住吉的长屋”中进行过思考。然而想不到的是,当年在长屋的设计发表之后,迎来的却是各种批评之声:“为什么设计出如此不好用的住宅”、“为什么要设计成雨天还必须打伞才能去厕所的做法呢”。
的确,长屋是一座清水混凝土浇铸而成的两层小楼,对外没有设置一个窗户,从外部看似乎内部就是没有光线的黑盒子。但是进入内部就会发现,安藤抽掉了长屋中间1/3的空间来作为自然庭院,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受自小生活的关西传统庭院式居住布局的影响,把包括风、雨、光、声等自然元素引入建筑内部,所有房间因此而非常明亮。使来访者感到更为吃惊的是,所有的墙面都开有为了通风的小地窗,与相邻的住宅之间也留有10cm的缝隙,通过这个缝隙就可以通风,是一座没有空调也可以生活的节能住宅。
当长屋竣工的时候,美国著名建筑师查尔斯·穆尔等许多人都来参观过,他们对日本人热爱自然的感叹使安藤至今记忆犹新,25年后,安藤说:“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无论是多么小的物质空间,其小宇宙中都应该有其不可替代的自然景色,我想创造这样一种居住空间丰富的住宅。并为在这么小的用地中,能够建造这么‘大’的住宅而感到自豪。”
安藤成名了。他开始涉足大规模的公共建筑,商场、寺庙、教会、美术馆,海外建筑设计工作也开始增加,不断受到海外著名大学的邀请担任客座教授,并被各种大奖包围,直到1995年,54岁的安藤凭借长良川国际会议中心等一系列作品获得了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审委员会在对他的评语中这样写道:“安藤的建筑是艺术的构成形式与空间组合的惊喜,他的设计理念和材料的运用把国际上的现代主义和日本传统美学结合在一起,他对工艺的重要贡献和理解使他同时赢得了建筑师和建筑工匠的美誉。”
但是,安藤并没有心安理得地沉浸在功成名就的喜悦之中,他曾用“连战连败”四个字来形容自己30多年的建筑生涯,直到现在,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第一次游历欧洲,在恒河岸边苦苦内省自己21年生命的情形。“恒河里有许多人在沐浴,旁边有牛在游泳,岸边还有死者在被火葬。异常的恶臭,强烈的阳光,漫无边际的大地。这一混沌的景象将人生存的意义全部显露了出来,并产生一种震慑的威力。我独自一人坐在岸边,不停地问自己,人到底为什么活着?”
也许就是这样频于自省,安藤才能始终坚持自己的建筑梦想和建筑精神。他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从他的经历中我们很容易找到一些蛛丝马迹。1941年,安藤忠雄出生在日本大阪;年少时家境贫困,童年在木工作坊度过;15岁与木匠师傅合力扩建了自家房子,并经常去参观大阪和京都一带的角屋、飞云阁、待庵等日本著名茶室,以及高山一带的古民居;16岁成为职业拳击手,23战13胜3败7平手,战绩辉煌;20岁下决心要自学建筑,被现代建筑发源地西欧的强烈魅力所吸引,无法按捺“想亲眼看一看欧洲建筑”的想法;21岁用拳击比赛赢得的奖金完成了欧洲的第一次旅行,开始深入地思考建筑与风土、历史、现代的关系;28岁创建“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35岁设计了“住吉的长屋”,一鸣惊人,自此,安藤强烈的个人风格已见雏形:纹理细腻、轻盈柔美的“安式”清水混凝土;充满趣味与视觉联想的几何造型;将风、水、光、声等自然元素引入建筑而创造出的根植于建筑场所的气候风土。
2006年,安藤来到了中国,带来了毁誉参半的第一件中国首个建筑作品——上海国际设计中心。赞誉他的人称“这一充满力量感的建筑却令人意外地顶着一片超薄的屋顶,堪称大师神来之笔”,批评他的人说“这是一个外观非常平庸的设计,此设计让许多行家不敢恭维”,怀疑这样的建筑“能否表现出上海这座城市惊人的速度感和生命力、能否真正成为属于上海的风景”。 充满着禅意、神圣和冥想之光的安氏建筑到底没能抵挡住强调速度、爆发力和刺激性的城市“发展”规则,安藤颇感无奈:“一个建筑是否能体现上海元素、历史记忆,并非一定要借助某种符号,更重要的是与环境的融合。”但他并未因此受挫,先后又为中国设计了嘉定保利剧院、上海建筑文化中心、杭州万科·良渚文化村艺术中心、改建震旦博物馆等项目。2013年8月13日,72岁的安藤再次带着他最初的梦想回到了中国,接受了“元祖梦世界”亲子购物商城的设计邀请。这一次,他会让世人惊喜还是叹息?祝他好运。
Q&A
Q:刚才在发布会现场看到有很多人与你合影,而我在现场却看到年轻时候的你与现在叠画在一起。现在还会回忆年轻时孤独奋斗苦苦挣扎的年代吗?
A:大概在我二十几岁还年轻的时候,我就想要成为一个建筑师,在这条前进的道路上碰到过一些挫折,在不顺利的时候,常常跑到大阪附近的法龙寺、东大寺,想怎么样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建筑师,这种时候很沮丧,但是孤独感是没有的,因为那时我交有很多艺术家朋友,最近在纽约看到他们的展览,想到年轻时有理想有追求的这些人正在慢慢变少,还是有一点伤感的。
二十几岁是左右一生的时期,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原点,而且也应该能够找到自己的原点,他们非常年轻非常有活力,从原点出发应该会走到很远的地方。
Q:从当年无人问津,每个项目都要竭力证明自己的能力以及争取和抗争,到今天,面对堆积如山的邀请,要拒绝和挑选,年轻时那种逆境中的创造力还在吗?
A:这跟年龄没有很大关系。创造力更在于一个人的“体力”,它包括智慧的体力,就是对知识补充的程度,日本称之为“智体”;还包括身体的体力,使自己保持健康良好的状态。但是很多人在功成名就之后,或者在到了一定年龄以后,对“体力”的补充就终止了。
现在的我跟四十几年前没有任何变化。我工作的内容、工作项目的数量不断在增加、在变,但我生活的方式、生活习惯并没有改变。出差时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去拉面馆吃拉面,坐地铁和电车,经常有一些年轻人看着我,问我:“你是安藤先生吗?”我说是的,他很惊讶:“你也坐电车啊。”如果一个人的生活改变了,他的进取心,或者你说的创造力就会消失。
Q:现在你的每一个新项目,全世界的人都会对其抱有巨大的全新期待,希望它是与众不同的,会和以前的作品以及其他建筑师的作品来比较,这种情况会带给你压力吗?
A:我倒是没有什么压力。建筑跟自然科学比较接近,我是一个好奇的人,对未知的事物永远保持一颗好奇心,对新项目也是一样。我年轻的时候做过职业拳击手,那时我就有一个非常深刻的体会,在角斗场上停止就是输了。同样在职场中,我的工作没有了,我的项目没有了,我就输了。所以对我来讲,每一个新项目,我自己都充满了期待,希望能够做出一个最好的作品。
Q:2006年至今,你在中国也做了不少项目,你是如何挑选客户和项目的?有一个内在的挑选标准和条件吗?
A:对我来讲选业主只有一个标准,就是他是否有梦想,年轻的时候是否为了这个梦想也奋斗过。
Q:能说说在城市化进程中,对传统建筑的保护以及建筑与自然关系的看法吗?
A:最重要的就是,既有的东西尽量让它保存,尽量不要去破坏,可以从留存、留续上想办法。我觉得每个人,不光是建筑师,都必须要考虑人与自然的关系,这当中就包含建筑。每个人能够为自然做的事情,跟自然本身相比是微乎其微的,点点滴滴的事情我觉得就可以了,这个意识和行为本身就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