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刚
前几日,久居吉林的著名书法家、篆刻家刘乃中老先生,托他来北京出差的两位学生带着一件珍品册页来到我家,并附一信札称:“来人皆系至友,共持珍品册页一件,敬希惠予借鉴,如能见赏,无比欣慰。”随后,刘老又在电话里兴奋地对我说:“这件册页中有一幅启功先生十分精致的人物画《米颠拜石》,我见后十分惊喜,因为启功先生很少画人物画,在《启功全集》中没有见有人物,而这幅《米颠拜石》,是先生专画人物的画。”刘老建议《启功全集》修订再版时能将这幅画补录进去,作为对启功先生书画风格的补充。刘先生还特意请人制作了电子版带来,可见刘先生对恩师作品的关心和钟爱之情。
这件册页封面有溥雪斋(伒)先生于壬午(1942年)三月题写的“性静情逸”四个行书大字,“情”字虽有缺但可以辨认。小册24开,每开约17厘米×20厘米。我小心地打开册页,惊喜地发现,这里汇集了多位前辈名家的遗墨,有张伯驹先生的花鸟,溥伒先生的书法,溥佐先生的山水,溥佺先生的《骏马渡江》以及数位辅仁大学师友的佳作。册页中共有启功先生三幅作品,即《米颠拜石》《溪山烟雨》两幅画作和一幅行书书法,内容是《论书绝句一百首》中的第五首和第七首。
这件册页上的作品形成于壬午(1942年)至癸未(1943年),原藏主人幼荷女士,名曾幼荷(又称佑和),是著名美籍华人女画家,生于北京。1943年,考入北京辅仁大学美术系,毕业后留校任美术系助教,抗日战争胜利后赴夏威夷定居,从事美术教育和绘画创作,曾环游欧洲诸国筹办画展,并在纽约大学进修美术史,获得博士学位。她的传统绘画基础雄厚,又能吸取欧美艺术的精髓,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画风。这本册页正是曾幼荷在辅仁大学学习和工作期间所得,真实地记录了一段真挚的师友情缘。
相传米芾酷爱石头,在濡须河岸发现奇石后,他大喜,即正衣冠,焚香而拜。以后,许多书画名家,曾以此素材作画“米颠拜石”存世。启功先生的《米颠拜石》图,在这本册子中很是夺目,可称精品。整幅作品构图完美,用简练的笔法勾勒出面前的怪石嶙峋又见玲珑剔透的空间,几笔翠竹主干挺拔、枝繁叶茂,更衬托出巨石的昂然。怪石前的人物则刻画得十分细腻而生动,米芾衣冠整洁,眉目清晰,神情专注,虔诚下拜,完美地再现了传说故事中米芾爱石拜石的情景,令观者遐想无穷。笔者也曾见过几幅当代名家所作《米颠拜石》,人物在画面上或是侧面,或是背面,只见脊背不见人面。而先生所作米芾面部表情逼真,可见其绘画功力之深。启功先生当年仅30岁,因全文释出《平复帖》而受到一代名士张伯驹先生的赞赏。张先生又为这幅画作题记:“米颠拜石,元白先生写赠幼荷女弟,张伯驹并题。”则是对后辈学者的充分肯定。
当年,启功先生在辅仁大学教授大一国文,因美术专修科由三年制的专科升为四年制的本科,改成美术系。溥雪斋先生任系主任,由于改为系的建制,学科增加了,同时,教师也要相应地增加。启功除继续教授大一国文外,也被聘请为美术系的讲师。据辅仁大学校史记载,启功担任美术系的讲师后,和溥雪斋共同担任的课程有一至四年级的两门必修课《书法概论》和《书法实习》,每周上课一小时;此外,启功还单独担任二三四年级的两门必修课《中国绘画史》和《书画题跋》,每周上课两小时,特别是《中国绘画史》,从国画的起源、演进,画体的沿革,宗派的分析,画家的事迹,画迹的存亡,真伪的辨析等,进行了系统的讲述和研究,使学生得到全面的概念,以资借鉴。他还给三四年级讲必修课《山水》。每周三小时,这门课主要是指导学生自由拟稿,注重实践,并简要介绍和评论中国画的各流派、南北宗的画法及特点,使学生能开阔眼界,博采众长,能逐渐独立创作。
启功是美术系最年轻的教师,与学生的关系十分融洽。他绝不以教师自居,因他的字画早就出了名,不仅美术系的学生喜欢与他接近,其他系的学生也经常向他求字索画,他总是欣然应允。师生经常无拘束地聊天,切磋学术,毫无距离。他曾说过:“他们上学时是我的同学;毕业留校了,是我的同事;离开学校了,是我的校友。”
溥雪斋是启功同宗远支的前辈,也是当时京城著名的文化名人,精于诗琴书画。他的书斋名“松风草堂”,经常在这里举办小型的雅集聚会,邀请一些名士相聚,吟诗作画。辅仁大学的师生也常参加这类活动。曾幼荷之父曾与溥雪斋共同组织画会,过从甚好。幼荷有绘画天赋,又与雪斋先生的五女志趣相投,随雪斋先生学画,颇得溥雪斋的钟爱与推许,因而也是这类活动的积极参加者。启功先生的家距松风草堂很近,也是雪斋邀请的常客。从这件册页的年代和内容看,可能就是这一时期某次雅集时的作品。它记录和见证了一代名师和青年学者们深厚的师生情、师友情。几十年过去了,这深情永存。改革开放后,上世纪80年代初,曾幼荷先生还几次回国参观讲学,那时候启功先生尚健在,她特地到师大红六楼看望老师,并请老师为她出版的画册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