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朝阳：特别喜欢曹操那种沉雄旷达豪迈

　　进了尹朝阳这个工作室会以为他是画国画的。靠墙的条案上摆放着不同朝代的佛像，窗边一个大案台上永远有已经研好的墨、笔洗、盆景整齐地安放在一旁。墙上挂着书法拓片，立着的案板上也有几张他自己的墨迹。尹朝阳正对着颜真卿的帖子练字。 尹朝阳花 20 万买的这套日本出版的《云冈石窟》，全世界只发行了一千套。 　　这个房间的书架上除了画册，就是正在读的书。最近看历史比较多，比如《道可道》，经常读的有《惶然录》等，还在看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偶尔翻翻《唐人豪侠小说集》。

　　文、图：kk

　　几次拜访尹朝阳都是偶然上门，没有预约，但每次都很顺利，总是敲过大铁门不一会，他就来了，这人就好像种在工作室里，从不离开一样。尹朝阳说：“因为我没事干啊。”实际上，尹朝阳恐怕是 70 后艺术家里最忙的一个了。光是 2013 年，他就做了 3 个个展，5 月在蜂巢艺术中心，9 月在香港艺术中心，最近一个“寒山”刚刚在上海龙美术馆开幕。

　　作为成功艺术家，尹朝阳的工作室不止 798 一个，早在画册上就见过他在宋庄建的小园林，又是池塘又是假山石的，即便是 798 这个也按功能分成了好几个部分。进门处算是个过道，正对着门有一个石头水缸，里面的植物已经长出了缸外，左边的墙上挂着龚贤的高仿山水。打开旁边的门，就进入了他平日画画的地方，房间不大，宽阔的窗台上几百只颜料盒码放得极为整齐。虽然也有沙发，但尹朝阳通常不在这个房间会客，因为过道右边还有另一个空间。用他自己的话说，进了那个工作室会以为他是画国画的。靠墙的条案上摆放着不同朝代的佛像，窗边一个大案台上永远有已经研好的墨、笔洗、盆景整齐地安放在一旁。墙上挂着书法拓片，立着的案板上也有几张他自己的墨迹——上次拜访时，尹朝阳正对着颜真卿的帖子练字。一旦落座在这个房间，不多工夫，他就会为前来的客人递上一杯好茶。谈话也是从他屋里的各种古物开始的。

　　从魏晋时期的石刻佛像到存世不多的成套云冈石窟画册，每谈到一样，尹朝阳都会站起来拿出实物给你摆弄，丝毫不顾忌这价值好几十万的画册经不住太多的折腾。他说：“书就是传播知识用的，越多人看到越好。”从书到画，再到传统文化，虽然他看似比较傲气，又很爱用简短的句子来回答问题，采访仍旧是难得的欢快。唯独一句“你过得很南方文人嘛”，让尹朝阳不乐意了。他迅速闪到隔壁房间掏出一本画册读起来：“……如果对传统中最具人文内涵的部分丧失了阅读能力，而一味热衷于其生活方式、生存技巧之类表面的文章，结果不过是少数‘行有余力’的人装腔作势地过了一把‘乐道好古’的瘾，大多数‘质木无闻’者则不自觉地被裹挟如‘复兴之梦’而愚钝了面对现实的痛感神经，以美其名曰‘修身养性’的名义，在全民联欢的语境下参与了粉饰太平的共谋……”这是龙美术馆馆长黄剑为他的画册做的序，尹朝阳说：“我不喜欢‘复古’，这种说法简单到好像整个中国文明是古人闲暇之余随手创造的。我不是唯古论，也不是唯新论，我唯好！”

　　B=《外滩画报》 Y=尹朝阳

　　B：怎么就舍得花 20 万买这套《云冈石窟》？

　　Y：当时觉得有用。这套书日本人做了 50 年，很牛逼。一九零几年的时候就开始做准备，先做的龙门，没做完被民国政府赶走了。抗日战争他们把整个山西占领了，就开始做这个。这套书每个洞窟两册，一本文献，一本图片，图片全部是珂罗版印刷，这些细节即便在现场也看不到，而且很多细节现在已经消失了。你知道这些图片怎么拍的吗？石窟是全黑，他们是搭脚手架，用几个镜子把外面的阳光反射进来，只有均匀的漫反射才能出来这种特别清楚的照片。日本当时是将这个做成国礼的，战败后回去还是把书做出来了，全世界 1000 套。我当时想，这些照片每一张也都是一件摄影作品。何况云冈全是北魏顶级的东西，相当于中国艺术青壮年的时候。我曾经做过一批石版画，算是体会一下借借气。

　　B：你好像特别舍得在画册上花钱。

　　Y：现在买书好多了。90 年代在天津学画的时候买过一本 120 块的画册，那才算贵，那时候一个月生活费就 50 块。画册是弗洛伊德的，封面是他侧脸的自画像，每次去书店这本画册总是从一排画册里跳出来。我攒了一学期的钱，终于把它买走了。上美院之后，把能见到的、力所能及的，几乎整个西方艺术史从头买了一遍。从一本小的卡拉瓦乔，到伦勃朗，毕业时是苏丁。全都是从生活费里抠，有时候在学校图书馆外文书销售柜台赊账，先拿书，攒上钱再还。

　　B：你经常提起弗洛伊德这本画册，它对你很重要吗？

　　Y：它对我帮助很大。一来它的价格远远超过我的支付能力，这是一种价值观，二来它让我坚定对好的艺术的判断，首先是直觉，消化是以后的事情。画册的重要性是告诉你，经典的品质到底是怎样的，它为你建立这个概念，当你看别的作品才会去比较，是不是每个细节都能经得住推敲。我想，好的绘画乃至其他门类的艺术品都是一个道理。

　　B：你的藏书大多是艺术类的吗？

　　Y：我什么都读。里面的房间里有最近在读的。我每天中午休息会读半小时书，瞎看。我宋庄的工作室和家里还有书架。最近看历史比较多，比如《道可道》。有几本一直很喜欢，经常读的像《惶然录》等，最近在看木心的《文学回忆录》，这个书里的见识很好，他谈论大师，文学史。偶尔翻翻《唐人豪侠小说集》，这类古书有时候能让我看到古典，比如鲁迅的小说衔接到古代的时候，你能看到这种来源。

　　B：为什么总是重读《惶然录》？

　　Y：它有点像诗，随时翻开一页就看了。有一点特别喜欢的，是它能把一个人自己的感受通过文字描述得特别具体。比如“我嫉妒每一个人，因为他们不是我，以至于一切有关的事看起来总是至关重要……”，我觉得这是真正的文艺范，当一个范拿到特别彻底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可爱。

　　B：你现在还在大量买书吗？

　　Y：没有以前多，主要是经典的，也买得差不多了，就是反复地看。我觉得体会很重要，每个年龄段随着自己的实践来看都不一样。比如塞尚，我有很多本塞尚，不同时期的理解就很不一样。上学的时候，看他的静物好，到了这两年自己开始画风景，重看又有了新的理解。当你对他的认识不再卡在艺术潮流里面，而是在某种对艺术的认识里面时，他就变得很有穿透力了。所以现在我看他的画比看很多现代主义大师，比如毕加索、马蒂斯都更有味道。在那个时代他是很特别的，主要是对画面本身的认识。比如他画里的笔墨就很有意思，有点像我们看元代的绘画，有一种绵厚的、举重若轻的感觉。

　　B：你不会打字，也很少用电脑，你对现在的电子阅读怎么看？

　　Y：我觉得道理是一样的，我能接受，但还是会首选纸质的书。看纸的书是个挺奢侈的事情，但有时候会有翻书的冲动，有时候突然翻一两首诗来读，觉得太牛逼了。

　　B：那你喜欢谁的诗？ 

　　Y：我喜欢曹操，杜甫。

　　B：为什么不是李白？按你给人的感觉应该首选李白。

　　Y：李白也好，我有一部分是特别喜欢超拔的东西的，李白就是那种，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但是杜甫有一种特别苦逼的东西，可能更接近普通人。我喜欢他们两个，但我特别喜欢曹操，那种沉雄、旷达、豪迈的东西。当他不仅仅是作为政治家而是一个人对人生感慨的时候，那种英雄气概，反正对我很有吸引力。没有成为军阀，但是在想象中，有那么几秒能够享受一下那种纵马驰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