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入中年的一代军旅画家中,李绍周的独特之处在于,作画不仅是他的职业,还尤其是他生命的渴望,他痴迷其中不可自拔的游戏。他痴迷得过了头,甚至都不愿时常抬头看一眼这个迅速变化的世界。
读绍周的画,如同读他的灵魂,他灵魂中永远的梦境。北方,这是绍周作品的主题,突兀耸立、被时光和命运切割成深沟巨壑的高原,高原上的剪纸小窗、看积雪初融的老农、手持嫩黄色迎春花的农家女孩、跋涉在迁徙之路上的藏族女人,乃至于那点缀似地飞翔于高原和沟壑之上的雁行、迎面撞疼了我们眼睛的枯树,都足以让我们明白北方对绍周灵魂占有到了什么程度。北方是绍周的故乡,随后又成了他的从军之地,这北方在他的生命里就有了双重意义,故乡的梦境中又添加了汉月秦关、冰河铁马,游子之梦也一变而为戍边军人之梦,梦中的主题曲便悄悄地自苍凉中透出了雄浑与激越。
绍周通过自己的作品对北方的解读是严酷、艰难和辛酸的,他敏感纤细的心魂对于用自己的笔触在这块土地上点缀温情是吝啬的,大漠荒原、高山巨壑、雪地冰天、古城寒月、贫瘠的农家小院、苦寒的藏区生活,都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地在我们的心间注满了黄沙、严寒和冰雪。然而农家少女手中的迎春花、腊月里孩子身上的红棉袄、边关女兵的几条花手帕、飘浮在长行喇嘛头顶的祥云、虔诚的藏北妇女面前的长明灯,却又在严酷的背景下给绍周的北方增添了一点一点的亮色,这是一种失衡的点缀,我们却在这里看到了画家对整个北方以及生活在北方的亲人——军人充盈着摇摇欲落热泪的内心。这是作为北方之子和北方军人的他对这块与之血肉相连的土地的独特发现、评价和展现,然而它们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在发现中的深刻领悟,领悟一种几近原始的苍茫里人和世界的对峙,时光在这对峙中暗河一般汹涌奔流,人心在艰难的生存中涌动出了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坚韧,他们的忠诚、劳动、信仰、爱情和梦想,构成了另一幅足以惊动造物本身的画图,另一个与北方的自然时空并存的人的历史时空。领悟到这里,我们也便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感悟到了绍周作品中浸润的、仿佛从地底涌出的、博大的和极具震撼力的诗情,那极具厚重质感的美和音乐。
艺术的真正动人之处、其鲜活的和永存的生命力,在于独特的发现以及这发现中涌出的诗的力量。李绍周本人对我们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作为一名发现者和诗人的眼睛。用艺术的眼睛发现新世界,是我们对一位艺术家最低的也是最高的要求。而用这个标准衡量,李绍周无疑已用他的作品,将自己与那些只会拾人牙慧的画匠区分开来,我们不但要好好欣赏其作品,还要仔细欣赏其艺术灵韵。
朱秀海(作者系著名美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