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居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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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死亡:前者是如何为生命增辉的,直到后者的到来。
10月10日星期四《纽约时报》社论版右上方的“读者来信”栏目,回应了上个周日发表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探讨文学小说是如何教会读者感同身受的(富有同情心地去体会他人的情感)。文章的标题是,“读小说能让人学会移情吗?”读者们的回答都是肯定的:那当然可以了,他们根据各自的经验,或是老师,或是其他,举了许多例子予以证实。他们引用了一些文学作品,这些作品曾被布置给学生阅读,确确实实激起了情感上的回应——其中一个读者一口气引用了好几段文献,那都是能激发移情的好例子。
我本人,毫无疑问,完全赞同对于文学作品的这个观点,并且希望看到这个观点能引申至音乐以及其他艺术形式。正如我所有的博客读者所熟知的那样,我本人旗帜鲜明地反对当下艺术、音乐、文学创作中的一种普遍认知,那就是艺术家、作家或者作曲家应该避免去激发听众、读者抑或观众的情感。这种观点在当今的艺术评论家中更为普遍,也反映在人们读到的很多艺术批评文章里,对此,我强烈反对。我的博客读者们或许记得,我曾经在1970年代时放话要在我们大学的艺术博物馆里拉一条大横幅,上书:“玩些装聋作哑的东西,宣称艺术已死!”这也正恰如其分地应了我对现在这件事情的感受。唉,装聋作哑的东西如今已经成了大多数艺术项目的主要内容,完全背离了激发读者、观众、听众情感回应的想法。最近《纽约时报》上有一篇文章描述了即将上演的一场由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创作的“曲子”:先由管弦乐队和合唱团演奏20分钟的单一和弦,然后静坐20分钟,观众就在一边看着,虽觉无聊,却因想到自己正在参与一项重要的艺术创作而感到高兴。如果我们忽略掉这后一个假设,那所暴露出的只有“荒唐”了,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至于回答艺术作品是如何使人感动,唤醒情感等大问题:我还是只能引用我以前的博客。其中我阐述了在我早年使我对这个问题最为信服的解释,来自苏珊·朗格(Susanne Langer)的作品《哲学的新钥匙》以及《情感与形式》。我敢肯定,这些作品早已过时,跟不上今天一些前卫思想者所倡导的东西了,不过我却并未在其之后读到任何比它更有价值的观点。当然,我在艺术理论方面确实涉猎不多,因为很多理论对我来讲实在莫名其妙。
任何一个热爱古典音乐的朋友都熟知,什么样的作品最能打动人心:比如贝多芬晚期四重奏的乐章,舒伯特或者勃拉姆斯交响曲的乐章……
我有时这样写道,如果有人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这样说就好了:“一个不错的玩笑,杜尚先生,展出的小便池起名叫‘泉’——哈哈——不错的玩笑。好了,咱们现在该回去搞艺术了。”他们如果真这样反馈,而非如现实中的那样异口同声地尖叫:“哇哦”,那20世纪的艺术面貌或许就大有不同,也能大为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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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16日
Timor mortis conturbat me
这是一句拉丁语,意思是“对死亡的恐惧困扰着我”,曾在威廉·邓巴(William Dunbar)的诗中被引用过(我从来没有学过拉丁语)。在这篇博客里,我不是想说自己害怕死亡本身,但我害怕失去这样的能力——可以像这样写博客,与亲朋好友说话、交流,继续创造性的工作,尤其是我的视频讲座,这已成为我近年的主要成果。
斯基普·斯维尼(Skip Sweeney)是与我一起制作讲座的同僚,他明天就要来了。我得花些时间把接近完成的材料转交给他,再谈谈未来的工作。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我对于自己卧床不起的状态所作的调整——在床上用一台笔记本电脑,我到现在都不怎么会用,但也许我还是必须得学会它。
我陆续收到了一些讲座观众的反馈。他们表示这些讲座极大地开拓了他们的文化视野,并给他们的生活带来诸多有益的改变。这使得我开始思考自己还能继续做多久。对我而言,阅读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我得戴着老花眼镜,手持放大镜才能够勉强阅读普通文本。
基本上,我得考虑如何将我脑海中储存的海量信息、图像和想法传达出去,它无法复制到另一个大脑中保存下来。斯基普·斯维尼和他的助手可以通过我iPhoto里储存的照片以及我通过口述留下的文字来继续完成视频讲座。上传和分享这些讲座一定会继续下去,一部分可以通过我自己的网站,另一部分通过我们所在的组织东亚研究所。你们知道,东亚研究所已经通过我的通信簿寻求资助,以建立基金继续这一系列工作的持续。我在此重申,任何有兴趣参与其中的人都可以联络凯特·库塔(Kate Chouta),她的邮箱是[email protected]。
凯特·库塔和她的助手几天后会和我见面,我们会讨论将第一个讲座系列《纯粹的远景》刻录成光碟贩卖。
不久之前,我得知老朋友迈克尔·苏利文(Michael Sullivan)和恩人罗杰·科维(Roger Covey)去世的消息,都是因为急病。而今,另一个老朋友、哈佛的约翰·罗森菲尔德(John Rosenfield)也突然遭受中风打击,据说他很可能没法恢复过来,在死亡边缘徘徊——我是从他的年轻同事那里得知这一情况的。这是非常令人悲伤的消息,约翰和我数十年来都是非常好的朋友,他被人称为“菩萨”,他总是友善地帮助别人。有一年我在日本做研究,顺便浏览当地的收藏。当时约翰也在日本,他在那里只待不到一年时间,却在帮Fogg博物馆做藏品目录,而这并非他的研究范围。
回想我自己,活到87岁,从未得过严重疾病,真是太幸运了。还有四个儿女,六个孙女,他们都健康并获得了各自的成功。不知怎的,我受到了上帝的祝福。
生命的庆典
这段也应该有一个拉丁词作为标题,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不会拉丁语。我要庆祝自己非凡的好运,拥有四个儿女,六个孙女,每一个都很漂亮,在各自领域有所成就。除了两个孩子,其他人都在感恩节聚集在这里,我在这里放一张他们的照片。包括我的儿子和女儿,尼可拉斯和萨拉,我的双胞胎儿子朱利安和本尼迪克特,萨拉的女儿米兰达,尼可拉斯的三个女儿玛姬、诺拉和菲比。我真够幸运的。
2013年12月11日
我现在的生活基本局限在床上,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这就是我的将来。甚至要把我从床上弄起来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就像今天早上,当他们要换床的时候,两个人才能把我架起来,否则我就会摔到地上。我无法再站立起来,更不要说走路了。所以我只是一个惰性的存在,只能思考和说话。
几天前,朱莉娅·怀特来我这儿,我向她提议举办张大千的展览,希望我们能够办起来。展览包括他的赝品,以及那些公认由他创作的绘画。如果你有一幅他的作品——无论是有他的签名,或者传为他的作品——都可以联络我们。
展览肯定会非常有趣,因为张大千比凡·米格伦更加多才多艺、有吸引力。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看此前的博客,其中有一些是关于他的。
我很高兴有人来拜访我,坐在我的床边,说说话。特别是我过去认识的人。如果你正巧在旧金山湾区,给我的邮箱[email protected]发邮件。我的助手会安排白天的见面时间。■
2014年1月7日
(本文系高居翰卧病期间日记选摘,朱洁树、姜岑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