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任国内民营美术馆翘楚、北京今日美术馆馆长后,时年31岁的高鹏成为“全球最年轻的美术馆长”之一,他本可以找个国际一线艺术家合作,高调亮相;也可以带着中国年轻的明星艺术家去国外办展,向国际发出“中国的年轻声音”,但他都没有,而是默默地选择了在美术馆清理“下水道”的工作。
□□特约撰稿 晁珊珊
脸色略白,目光沉郁,礼节性的微笑夹着一丝腼腆从镜片后面一闪而过。由今日美术馆副馆长之职接任馆长时,高鹏31岁,他的上两任馆长,50多岁的张子康和谢素珍,分别是内地和台湾艺术界的权威人士。采访之际,他的办公室楼下正值今日美术馆的2013年年终大展——47岁的艺术家朱伟个展。
今日美术馆是一艘载着重量级艺术家航行的大船,如今指点左右的,是“80后”的高鹏。
上任几个月以来,高鹏的睡眠很少。有一天,他独自在午夜结束工作后,经过空无一人的长安街,给大他好几岁的副馆长写了这样的一条微信:
“我有时候嘴里不说,但心里确实会觉得把你拉进这个辛苦的行业对不住你。你应该在那种漂漂亮亮的地方干漂漂亮亮的事。我每天会鼓励自己要有梦想,自己已经说累了,也说麻木了。但我确实觉得美术馆是个值得挥霍青春、奋斗拼搏的地方。我们在这里的每一份青春努力都是和自己的爱好、理想乃至社会文化责任相匹配的,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事业’吧……”
高鹏说,其实这封信,他也是写给自己的。
“只要是事业,我就敢做”
得知自己出任今日美术馆馆长,是在前任馆长谢素珍离任的前一天。他和谢素珍面对面,谁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高鹏提议:“晚上我请你出去喝一杯。”
4年前,还在伦敦艺术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高鹏,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跟美术馆发生关系,直到他的父亲做手术,家人希望他尽快回国完婚。本来要去艺术研究院工作的高鹏,被当时今日美术馆馆长张子康看中,高鹏希望美术馆工作作为研究院工作的过渡,就这样来到了今日美术馆。
在今日美术馆做副馆长的两年半时间,高鹏很轻松。“副馆长不负责运营,只要认识一些大牌艺术家,策划一些好的展览,把我在国际上认识的一些艺术家介绍进来,与国内艺术界交流,我觉得就对得起这份工作了。”高鹏说。
没有人知道上任馆长后的第一个月,高鹏是怎样度过的,他把能够赞助美术馆的朋友找了个遍。挨个上门拜访了之前在今日美术馆做过展览的艺术家,关系好的,他感谢支持;有分歧的,他主动道歉。
然而,让他最难以应付的还是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后高鹏很少接受采访,也长了不少经验,“什么事都要做完了再说,因为每一件事儿即使一个小环节出了问题,这个事情就可能实现不了。”
上任一个月后,高鹏申请到了美国的一笔艺术基金,从美国东海岸到西海岸,他花了22天走完了美国最重要的美术馆。之后他写了一份报告,交给了今日美术馆理事长、今典集团董事长张宝全,并汇报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接任快半年的时间,高鹏逐渐适应了美术馆的节奏。自上任后,他接待了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几十位美术馆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过来是想看看,这个全世界最年轻的美术馆长之一,到底是什么样。
高鹏对他们说,他很看重美术馆这项事业。“每天都会收到很多艺术家邮寄来的画册、请柬,面对的也都是艺术家,我可以尽情地跟他们谈艺术;工作累了,下楼就是艺术家的展览;有时候去咖啡馆写点东西,也都和艺术相关。我的爱好就是艺术,我每天的工作也是艺术。”高鹏说,“我们做了很多的公共教育,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我很看重,做大量的免费教育活动,而且越来越多,这也是履行美术馆的社会文化责任。”
高鹏说,他把美术馆看做自己的事业,只要是事业,他就敢做。
经历了今日美术馆的成名历程后,高鹏觉得:“站在前辈肩膀上,我很幸运。他们已经把美术馆做得这么有名气了,可能换个馆,我可能也做不到现在。因为是今日美术馆,它已经拥有相当的社会影响力,所以再跟人家谈合作时,砝码就会多很多。”
作为一名“80后”美术馆长,高鹏将自己的经历更多地归功于这个时代:“随着社会的进步,年轻的一代有更多机会得到更好的教育,有机会看到世界更多的面貌,有机会去世界各地,用第二种、第三种语言跟人沟通,能更深入地了解世界。”
从理想主义到务实主义
考大学的时候,高鹏跟父母打了一个赌,如果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他就留在中国,如果考不上,他就同意跟父母一起移民去澳大利亚。结果收到录取通知时,高鹏发现自己不光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清华美院和中国美院以及鲁迅美术学院的成绩排名上,他都名列前茅。
高鹏的父母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高鹏的艺术工作具体是在做什么。上大学时,父母建议他报了中央美术学院的建筑专业,“这个专业前景好,将来画一幅草图就值几百万元。”大一的下半年,高鹏还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是一名建筑师,直到他遇到了让他人生转变的导师——韩国艺术家安尚秀。
在安尚秀的设计课上,高鹏作品得的成绩不是“A,A+,B,B+……”,安尚秀在他的作业上写了两个字——“天分”。当时人才济济的美院,对于自信心受挫的高鹏来说,这两个字是极大的鼓励。之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设计专业,并在第2年进入了谭平工作室。
在大学期间,高鹏作为交换生去了很多国家。去日本多摩大学做交换生的那几个月是高鹏最低落的时期。“以前我觉得罗马城是可以一天就建起来的,只要你方法得当,够努力,一个月就能拥有施瓦辛格的身材。”到了日本之后,对比之下,高鹏的这个想法破灭了。
有一次他和他的日本导师一同乘地铁,他把自己的这种想法告诉了导师,他的导师告诉他:“人和历史都是分成很多阶段的,你很难在有限的一段时间里完成所有的事情。也许你想要追求的东西,需要三四代之后才能实现,你只能在你这一代里完成你要做的事情。”
这件事对高鹏的触动很大,从极度理想主义到务实主义,高鹏慢慢接受了他现在的阶段。“我开始想,在这个阶段里面,我能够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我能不能有一点进步。这段经历和思考影响了我后来的很多决定,包括我的人生观、世界观。”
极端的艺术家
2004年,高鹏被选入“北京第29届奥林匹克组织委员会”,开启了他5年的奥运工作。
奥运会的平台,让高鹏大开眼界,“全世界最有名的设计师和艺术家,只要打一个电话,下个星期一他一定会来到我们的办公室。”高鹏说,“我们作为项目主管,甚至经常有机会跟张艺谋在一个会议室开会,他们把方案报给我们,我们改完了之后再给领导看。那时候多少国际著名品牌排着队想要跟你谈合作,你都没有时间。我现在都是给品牌打电话,问人家有没有时间,是否可以合作。”
“经历过那种场面,回头再想会觉得,经历过的这些事情其实并不真实,还是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做更真实、更踏实的事。”高鹏说。
在这5年当中,由于体力过度透支,高鹏因为阑尾炎手术感染,有半年的时间都待在医院。
在他的研究生毕业作品中,高鹏以这段经历为蓝本创作了自己的毕业作品,他把自己曾经在医院用过的床和纱布搬到展览现场,为这个作品取名叫做《有一种伤痕》。
这个极具仪式感的作品完成之后,高鹏向他的这段经历彻底告别。让他感动的是,在这段时间里,身边的人都默默地陪伴着他。身体恢复后,高鹏非但没有被奥组委放弃,反而得到了景观副经理的职位。“其实我的领导完全可以不管我,但他还给我升了职。”
清理“下水道”
2013年10月28日,今日美术馆与国际机构安盛艺术品保险(以下简称“安盛”)达成战略合作,着重关注“如何规避艺术品风险、艺术品受损的修复以及艺术品彻底损坏后的赔付”。安盛还帮助今日美术馆完成了全球风险评估GRASP,今日美术馆获得了97分的高分。
这次与安盛达成的合作由高鹏促成。第一次和安盛香港总部的负责人詹尼佛见面是在高鹏接任美术馆馆长之前,高鹏说:“基本所有的保险公司来找我的时候,第一句话都是给你多少回扣,但是詹尼佛来找我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是,国内有没有很好的修复师。”高鹏说,当时他就想,有一天一定要和詹尼佛合作。
上任之后,高鹏主动找到詹尼佛,两人谈得很好,今日美术馆不光得到了安盛的一笔赞助,也在安盛的帮助之下,完成了全球风险评估GRASP。“后来我去美国考察美术馆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我拿到了这个评估,直到他们真正看到这个证书。”高鹏说。
其实高鹏也想过,做馆长,最简单的就是划出来一笔钱,做一个顶级世界大师的展览,然后高调亮相,或者找一个年龄跟他差不多世界一线艺术家做展览,发出一个艺术界年轻的声音,告诉世界新的一代站起来了。但他选择了一种更实用的办法——做了一些美术馆至少获益10年到20年的“下水道工程”。
除了与安盛的合作,高鹏的“下水道”工程,还包括美术馆的图书印刷、网站、数字媒体建设、灯具等。对于这个工程的下一步计划,高鹏表示,还是想要做完再说。“其实我的计划都是跟艺术有关的事情,不是大家想象的大展,而是对艺术新的语言的探索。比如,很多人不理解当代,我就想解释,什么是当代,当代的新语言是什么。我们会通过一系列的动作去拓展这个新语言的可能性,让公众更能够走近当代,更理解当代。”
高鹏说:“因为这些事情的意义不光在于我在任的时候,如果有一天别人再来接管这个美术馆时,他就会意识到,这些事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