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见、菲戈 图:Musée Marmottan Monet,Paris, ©Bridgeman-Giraudon/presse
吉维尼位于巴黎西面的塞纳河谷,这里正好是爱普特河(Epte)流入塞纳河之前的分叉处,漫山遍野的草地上开满了花朵,周围环绕着白杨树林。1883 年莫奈搬来这里时,吉维尼因为密布农田和葡萄园而显得绿意盎然。而莫奈更为这里增添了一份诗意,不仅留下了一座精美的“莫奈花园”,更在他一生中最好的一批作品中描绘了吉维尼的花草、树林、水池和小桥。
最初,生活拮据的莫奈只是向当地地主租了一块面积 96 公顷的土地,把谷仓改成工作室。直到 1890 年,因作品价格大涨,他才得以真正在此“买房置业”。著名的花园就在莫奈的二层小楼和下方的道路之间,这里本来是果园和菜园,但因为莫奈经常在这里画那些下雨时摘来的花,就慢慢对它进行了改造。
他开了一条水渠,将爱普特河水引进花园里自己挖的水池。1901 年,他又在水池南面买了一块地,将水池扩大,种上了睡莲。他甚至亲手对爱普特河的一小段支流进行了改造,并在园中建起一座“日本桥”,漆上鲜艳的绿色,后来又用缠绕的紫藤覆盖整座桥。他还在通往水池的路上种了竹林。
当时写给园丁的一封信里,莫奈事无巨细地写道:
在苗圃(温室)种上大约 300 盆罂粟、60 盆香豌豆、约 60 盆白色龙牙草,30 盆黄色龙牙草,蓝鼠尾草、蓝睡莲,以及天竺牡丹、花菖蒲。在 15 日到 20 日之间种下天竺牡丹,在我回去之前,将它们带着新芽移植到户外,不要忘了水仙的球茎。日本牡丹到达之后,如果天气允许,马上种上。首先要小心不让叶芽受冻,也不要让太阳直晒。接下来要开始修剪了:玫瑰树枝不要太长,除了那些多刺的品种。在 3 月的时候撒上草籽,将旱金莲花移到户外,要密切注视温室里的大岩桐、兰花等,以及支架下的植物。定期修剪狭长花坛;当皮卡德(Picard)完成该做的事,就要给铁线莲和藤本月季拉上铁丝网。如果天气不好,就做一些草席,但是要比之前的轻。在鸡棚附近的池塘边种上一些从玫瑰树上剪下的枝条。不要耽搁给长条木板涂柏油的活,而且要马上种上大量的阔花向日葵。如果有些东西缺少,比如粪便、花盆等,尽可能在星期五问夫人要,以便星期六能拿到。在 3 月的时候,移动一下菊花,因为它的叶芽在潮湿的环境下不会张开,不要忘了把硫磺床单放回温室的框架上。(《莫奈艺术书简》P245,金城出版社 2012 年 1 月版)
《黄色鸢尾花》130×152cm 1924-1925年。就这样,花园像是莫奈另一个处于不断变动、不断润色中的作品,直到生命终结,也始终谈不上“完成”。相比那些较常见的、总体上色彩明媚的印象派标志性风景画,即将到来的莫奈第一次中国个展的最大亮点,正是画家在生命的最后 12 年(1914-1926 年)里所呈现的吉维尼花园。在以往的印象派群展中,很难见到这样的作品:尺幅巨大但取景很小,视角独特、用色浓重,貌似静止的画面之下动势汹涌,线条自由奔放充满张力,几乎走到了他早期作品的反面。
这一时期的莫奈虽然摆脱了经济上的困窘,更大的噩运却接踵而至。1911 年,他的第二任妻子爱丽丝去世;1912 年,他的右眼因白内障而失明,左眼的情况也不乐观,却不敢接受手术;1914 年,长子让·莫奈英年早逝。变故使他生活在压抑与恐惧之中,同时仿佛又赋予他更直接、准确地捕捉瞬间的能力。站在这些常常有一面墙高的原作前,笔触中所凝聚的生命暗流强大得令人窒息,一时间竟会有寸步难移之感。
白内障患者的风景
在所有的晚期作品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绘于 1924-1925 年的《黄色鸢尾花》(130×152cm)。以鸢尾作主题在莫奈的画中不算太少见,少见的是它的取景的方式。这幅画呈现出一个大仰角,除了右上角占据画面约四分之一的天空之外,全是从贴近地面的角度描绘的巨大花茎,越接近根部颜色越深,扭动也越有力。为了更接近对象,莫奈有时会在花园里挖沟或躺在地上作画,当时已年过 70 的他不知是否还有体力挑战这种户外写生的极限,不过这幅画的视角带来的挣扎向上且略带晕眩的视觉效果,却很符合莫奈那两年的心境:生命本来就所剩不多,还要挽回因眼部手术而失去的时间。正如他在 1925 年 7 月给医生的信里写的:“我的视力终于完全恢复了……我又能活着,能呼吸了,能再一次看到一切真是太高兴了,我正在热情地工作。”(《莫奈艺术书简》P346)
莫奈晚年越来越接近所画的对象,他不仅仅是要接近它们,而是要身处其中。在视力还未恢复之前,莫奈画了大量近乎抽象的作品,例如此次展出的 4 幅吉维尼花园里的《日本桥》,根本就是冲击人视网膜的色彩的风暴。如此强大的光的洪流一方面肯定与眼疾造成的失真有关,另一方面,与莫奈私交不错的法国总理乔治·克里蒙梭还将其与现代科学对光的“波粒二相性”的发现联系起来:“莫奈通过他的画笔所触及的事物的‘尘土般的扬起’,我认为它不是别的,而是一个宇宙现实的完美移位,正如现代科学向我们揭露的。我并非夸大说莫奈复制了原子的舞蹈,我只是说,通过光波振动般的光线的安排,他带着我们朝世界及其元素的再现跨进了一大步。”
莫奈是一个对自己非常严苛的画家,策展人玛丽安娜·马提欧(Marianne Mathieu)(马摩丹- 莫奈美术馆副馆长,她曾策划 2004 年在国内颇为轰动的“法国印象派珍品展”)说,由于对专业性的要求,莫奈烧毁了在吉维尼花园创作的大量作品,但他留下了这些看上去显然受到了疾病影响的画,某种程度上表明他对这些作品大体上是满意的。“重要的是莫奈重建眼前风景的方式,他晚期的创作对美国 20 世纪的抽象主义运动有着深远影响,通过观察莫奈的整个艺术生涯,人们可以看到他风格上的转变,从而理解他不仅仅是一个印象派画家,而且是现代主义的先驱之一。”
在视力还未恢复之前,莫奈画了大量近乎抽象的作品,例如此次展出的4幅吉维尼花园里的《日本桥》。《睡莲》不来,展览就不办了
此次展览中,尺幅最大、单幅保额最高的是作于 1914-1917 年的《睡莲》(200×200cm)。这幅频频出现于各种画册的大画可能是《日出·印象》以外,最能吸引中国观众眼球的作品了。据展览主办方天协文化总经理谢定伟透露,对于这次展览,中方没有策展的权力,但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法方对作品的选择:“既然《日出·印象》由于失窃过而不可能出借,总要另一件镇得住的作品。这幅《睡莲》很珍贵,他们本来不想借的,我跟他们说,《睡莲》是最大的亮点,它不来,展览就不办了。他们最终同意了。”距展览开幕还有近两周,以这幅画为背景的巨幅海报就已经挂在展场 K11 购物艺术中心的中庭了。
莫奈热爱各种花卉,一生以睡莲为主题画了大量作品。在如此巨大的一张画布上,他只在左下角和右上角画了一些叶子和花朵,中间则以饱和、深重的绿色画出水池。对于一幅传统的风景画来说,这应该只是局部的局部,可莫奈却把它处理成了主题。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当我正以《睡莲》来装饰一个厅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沿着墙面转换,用一致的整体包围所有的墙面,应该会引起一种无止无尽的整体的幻觉,一种无边无际的波动;因为过度劳累而紧绷的神经,应该会因为这止水的现实而放松。对住在其中的人而言,这个房间应该会提供一个可供安静冥思的避难所,仿佛在一个绽放着花朵的水族箱里。”所以莫奈晚年越来越接近所画的对象,他不仅仅是要接近它们,而是要身处其中。
《睡莲》 200×200cm 1914-1917年。同时展出的另一幅作于 1903 年的《睡莲》(73×92cm)刚好和这幅昂贵的大画形成了对比,前者所用的画布更小而描绘的实际空间更大,而且为了表现莲叶在水面上的悬浮感,用色和笔触上都更轻、更小心,更接近莫奈 19 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绘画风格。不过这幅小《睡莲》可以被看作是一个转折点,因为它也已经不是完整的风景画了,风景的片段取代了整体,没有中心、没有边界,宣告了莫奈未来风格的走向。此后的睡莲、百子莲、萱草、紫藤都是在方形或近似方形的画布上创作,也都是非常近的近景。玛丽安娜说:“莫奈晚年决定只画很小的花朵,这些作品中体现出的无限性,和亚洲文化很有共通之处。”经过多年的尝试、拖延和气馁,最终莫奈在橘园美术馆完成了一个壮举:将数幅大尺幅《睡莲》拼成环绕整个展厅的巨画,作品同时成为环境,通过绵延不绝的局部,他成功唤起了宇宙般浩翰的感觉。
曾放在莫奈卧室里的私人收藏
莫奈的晚期作品在他生前从未公开展示过。第一次小型展览是在 1950 年,大部分直到由其次子米歇尔·莫奈捐赠给马摩丹美术馆时才被公众发现。这解释了为什么不但是中国观众,全世界甚至法国的观众也都更熟悉莫奈早期和中期的作品。为了全面呈现莫奈生活和创作的各个方面,让观众在画家的一生中“穿行”、切身体验其艺术上的不断演变,马摩丹美术馆出借了他们近半数的莫奈真迹(40 幅),还有 12 幅其他印象派大师作品以及 3 件莫奈生前所用物品。
展览将在 K11 购物艺术中心 B3 层 chi K11 art space 举办,届时整个地下三层将会是封闭的,B2 层到 B3 层的电梯成为唯一入口。B3 层的中庭还将建成一个复制的小型“吉维尼花园”。展览包括 5 个部分,分别为“莫奈的朋友:印象派的朋友圈”、“莫奈的漫画:初露锋芒时期”、“莫奈的旅行:捕捉不同的光与影”、“莫奈的花园:吉维尼的完美杰作”以及“莫奈的晚年:印象派顶峰时期”。观众不仅可以看到莫奈的《伦敦国会大厦——泰晤士河上的倒影》、《睡莲》,雷诺阿的《阅读中的莫奈》、《莫奈夫人像》等名作,还能了解莫奈成为专业画家之前,在讽刺肖像画方面的成就。
为了全面呈现莫奈生活和创作的各个方面,马摩丹美术馆出借了他们近半数的莫奈真迹(40 幅),还有 12 幅其他印象派大师作品,比如雷诺阿的《坐在岩石上的浴女》、《莫奈夫人画像》、《阅读中的莫奈》。马摩丹美术馆是世界上拥有莫奈作品数量最多的美术馆,而且全部藏品来自莫奈在吉维尼的私人住所,许多画作都曾放在莫奈的卧室里。为了促成这一特别的展览,此前主办过毕加索中国大展的天协文化从两年前就开始与台湾联合报系共同向法方提出申请。谢定伟介绍说:“这种级别的展览由民营企业来办,由于高额借展费和保险费用,很难收回成本,和台湾一起跟法国谈,一方面他们可以多赚借展费,一方面我们也可以杀杀价。”展览的台湾站已于 2 月 16 日结束,参观人数共计 22 万,衍生品的人均消费约 50 元人民币。谢定伟表示:“因为这次 K11 大力支持,免费提供场地,还有其他不少赞助商以各种方式支持我们,票房情况也不错,应该可以完成收回成本的目标。”
衍生品也将是本次展览的亮点之一,共有 400 多类约 700 种,不仅有常规的文具、围巾、冰箱贴、明信片等,还有高仿真的莫奈作品。从台湾站所售的高仿画作看,制作技术非常高超,甚至能做出油画表面特有的质感与笔触的立体感,绝非一般复制品可比。配合展览的一系列公众教育活动也在策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