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卡帕：一个新鲜的侧面

卡帕为《假日》（Holiday）杂志拍摄的彩色摄影作品 卡帕为《假日》（Holiday）杂志拍摄的彩色摄影作品

　　从1940年代起，卡帕就经常使用彩色胶片，直到他1954年去世。其中某些彩色照片发表在当时的杂志，但大部分从未被印放、面世，也没有被研究过。纽约国际摄影中心(ICP)正在举办的《彩色的卡帕》展览是对罗伯特·卡帕的彩色摄影作品的首度呈现，长期以来，卡帕在彩色摄影这一方面的成就实际上是被忽略或遗忘了。

　　姚瑶

　　纽约国际摄影中心(ICP)于2014年1月31日至5月4日推出新年的第一个展览《彩色的卡帕》，该展览是对罗伯特·卡帕的彩色摄影作品的首度呈现。纽约国际摄影中心是享有国际声誉的摄影展览和教育机构，由卡帕的弟弟康奈尔·卡帕(Cornell Capa)于1975年创立，并永久收藏卡帕几乎所有的照片、档案，包括那只传奇的“墨西哥盒子”中的胶卷和资料。

　　卡帕，以战地报道摄影前驱的身份被世人所知。他在西班牙内战期间拍摄的《倒下的共和派士兵》，以及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尾声，1944年6月6日随盟军登陆诺曼底拍摄的那张失焦的照片，是当之无愧的卡帕代表作，被广泛传播。前者引起的对照片拍摄经过的讨论与考证沸沸扬扬，后者则是险些和其他几卷底片一起，毁于暗房技师的不当操作，而幸存的这张照片，频频作为卡帕自传《失焦》各语言版本的封面——这两张照片都是黑白的。

　　手边一本《罗伯特·卡帕：反战宣言》(Robert Capa：Testimony against War)，该画册是1995年在日本巡展的《战后50周年纪念展》的图录，由马格南东京分社(Magnum Photos Tokyo)出版，展览也由纽约国际摄影中心主办。翻阅这本辑录了卡帕大部分战争报道摄影的作品集，不管是在西班牙内战(1936-1939)的前线，中国抗日战争(1938)的台儿庄地区，“二战”(1941-1945)中的意大利、法国、德国战场，还是在以色列独立战争(1948-1950)，直到卡帕踩雷身亡的越南战争(1954)，卡帕所拍摄的士兵、难民，抑或尸体、废墟，均是黑白影像，庄严肃穆，尽显苦难与哀伤。

　　所以，这次的《彩色的卡帕》极有可能向人们揭示一个全新的卡帕形象，或者至少是一个新鲜的侧面。

　　卡帕的新机遇

　　其实，从1940年代起，卡帕就经常使用彩色胶片，直到他1954年去世。其中某些彩色照片发表在当时的杂志，但大部分从未被印放、面世，也没有被研究过。长期以来，卡帕在彩色摄影这一方面的成就实际上是被忽略或遗忘了。本次展览包括100余幅照片，是卡帕战后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展品包括出版物文本和个人文档，全部出自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的收藏。

　　“卡帕的黑白摄影的天赋卓越无比，他在职业生涯的半途才开始彩色摄影，这是新的领域，但也为他带来了新的机遇。”本次展览的组织者、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的策展人辛提亚·扬(Cynthia Young)说道，“从这个展览可以看到卡帕在没有拍摄战争和政治冲突的那些年，他作为一名摄影师是如何调整自己的。……这些彩色照片也是为了让马格南图片社维持运作的重要尝试，因为战后杂志对彩色图片的需求量日益增大。”这里，策展人半遮半掩地对卡帕的彩色摄影尝试作出分析和解读。

　　对于一位热衷冒险、追求刺激生活的战地报道摄影师来说，最难耐的也许是没有战争了，那么如何“调整”自己，树立、接受自己新的身份，拍摄其他的题材确实是需要思考的新课题，是为第一层“调整”。

　　虽然，战争和其他形式的暴力其实远没有结束，卡帕的英勇后继者们依然在各个战场上制造大量的影像向人们传播战争的残酷，只是卡帕在1954年5月25日运气不好，过早地离开人世。他拍摄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一众士兵在稻田中行军；这天风很大，照片前景的稻穗和地平线上的树梢，都倒向一边，耳边似有呼呼的风声。

　　其次，面对摄影技术的进步、彩色摄影的兴起和雇主们——尤其是杂志、画报对图片需求的变化，职业摄影师也需要“调整”自己，是为第二层“调整”。

　　1938 年，卡帕身处战乱的中国，他写信给自己在纽约分社的朋友，说他需要12卷柯达克罗姆胶卷——经典的彩色胶卷，现已经停产——并询问如何使用。然而最终，只有4张彩色照片从这第一次彩色胶片实验中幸存下来，并发表在1938年10月17日的《生活》(Life)杂志上。

　　在他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初两年中，他更加经常性地使用彩色胶片，并常随身携带两台照相机。1941年随盟军护航队横渡大西洋，他为《星期六晚邮报》(Saturday Evening Post)拍摄了彩色照片，后在北非，他拍摄了军队集结的优秀图片。他的部分彩色作品又分别于1944年和1945年发表在了《画报》(Illustrated)和《科利尔》(Collier's)上。

　　在本次展览呈现的卡帕的彩色摄影中，除了一小部分战争中的摄影报道作品——它们有鲜明的色彩，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饱和的色彩又幻化出一种复古的色调，场景有一种老电影般的画面感，但是，黑白颗粒的对比和灰色的过度所能表现的庄严、强烈与苦难却不可避免地损耗了，给人留下主要印象的是卡帕拍摄的国际电影节上耀眼的好莱坞明星——女性、美丽的，他为《假日》(Holiday)杂志拍摄的时尚的巴黎和罗马，还为新兴的旅游市场拍摄过时髦的度假胜地法国海滨城市比亚里茨、阿尔卑斯滑雪胜地：均是休闲的、软性的题材。其中，稍显严肃的是1947年，他和作家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游历苏联，报道战后苏联生活，在1948年2月的《淑女家庭报》(Ladies' Home Journal)发表《苏联的妇女和儿童》，后在1948年5月1日《画报》发表《苏联日记》；1949年和1950年卡帕行至以色列，拍摄犹太移民登陆海法；《假日》也多次发表过卡帕的旅行手记。

　　这些新的社会题材和表现方式正是卡帕在经历双重的自我调整的表现。1945年，他曾一度彻底地回归黑白摄影，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彩色照片的冲印、编辑和印刷耗费时间。但实际上，他后来又重拾彩色摄影。本次展览还包括卡帕1954年拍摄于越南的彩色照片，那也是卡帕最后的作品。

　　彩色摄影成为

　　“生活和工作的重要部分”

　　笔者矛盾地认为，作为一个以黑白的战争影像立业的报道摄影家，卡帕“走穴”为杂志拍摄休闲旅游题材的项目，有失风范，也有搅乱自己形成的摄影作品体系之嫌；但转而又想，一个卓越的摄影家，应有丰富的侧面，而这些主线之外的枝蔓和新领域，正构成了卡帕丰富的侧面，作为一个摄影家，更作为一个具体的、鲜活的、生活在现实中的人。

　　策展人则更加笃定地表示，彩色摄影并不是卡帕黑白摄影作品的“补充”，而是他1940年代到1950年代的生活和工作的“重要部分”。但显然，“生活和工作的重要部分”只能指涉卡帕在当时对时间与精力的分配，而与专业成就并无直接关系。

　　《彩色的卡帕》展览的所有作品，均出自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的永久收藏“罗伯特·卡帕档案”。这批档案中大致包括4200幅彩色正片——有35毫米柯达克罗姆，2又1/4的埃克塔克罗姆和大的柯达克罗姆的页片。档案中还有数千张黑白原版照片、底片、小样和文件。还值得一书的是，新近发掘的一段卡帕本人的声音档案，它原本不属于这批档案。

　　本次展览是纽约国际摄影中心为纪念罗伯特·卡帕诞辰百年系列活动的重头戏，借此契机，在2013年10月22日卡帕诞辰百年这一天，纽约国际摄影中心公布了一段卡帕访谈的珍贵录音，为展览增加分量。这是仅存的卡帕的声音的记录，来自NBC一个叫作“Hi！Jinx”的广播节目。

　　这档节目由金克丝·法肯伯格(Jinx Falkenburg)和特克斯·麦克拉里(Tex McCrary)夫妇创办于1946年，他们后来被称为“脱口秀节目”的先锋。他们拥有两个广播节目、一个每周五天放送的电视节目和一个在《纽约先驱论坛报》全球发行的专栏。法肯伯格是模特，在1940年12月一次音乐剧演出后被卡帕拍摄过，麦克拉里则是记者，并曾作为赴广岛原爆废墟采访的首批记者。

　　之前几次想要从国家广播档案中发掘出这段录音的尝试都失败了，没有人拥有这段非凡访谈的录音。直到最近，这段录音出现在线上拍卖和购物网站eBay上，卖家来自西马萨诸塞州，他几年前在当地的一个不动产出清中发现了这段录音和其他一些资料。这是一张每分钟33又1/3转的密纹唱片，由联合录制服务(Associated Recording Services)制作，这是一个专门的档案录制服务商。

　　这段录音是迄今所知的唯一的罗伯特·卡帕的声音资料。在所有他的公共讲话中，这是唯一的广播访谈，并且，他从未接受过电视访谈。只有新闻短片记录了卡帕的身影，但从没有同时记录他的声音。他出现在少数好莱坞作品中，但都出演“沉默的阿拉伯人”。

　　卡帕的母语是匈牙利语，后依次学习了德语、法语、西班牙语和英语。英语在1941年以来成为他最主要的写作和表达的语言。他的演讲被他的朋友们形容为“卡帕式的”，被认为艰涩难懂，但在这段访谈中，卡帕不仅表述清晰，而且咬字精准。他随和的风格更突显了他与生俱来的特质：自嘲、幽默，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访谈一开始他就讲述了他新近和约翰·斯坦贝克去苏联的旅行，后转到其他主题：扑克、他名字的由来，谈起那张他所谓的“战争的最后一张照片”：那是他1945年在莱比锡拍摄的一名战死的美国士兵，他被德国狙击手击中，倒在一片血泊中。这名士兵牺牲的大楼，如今被开辟为纪念二战的场馆。卡帕拍摄这张照片所在的第三层的阳台，曾被移除，但后被修复。

　　在节目中，卡帕带来了他那张著名的《倒下的共和派士兵》，并讲述了拍摄过程。他说：“这张获奖照片诞生于编辑们的想象力和看到这些出版物的公众心中”，将这张作品的不朽——谦虚而客套地——归功于编辑和大众传播，这是我们直接从他口中听取的关于这幅照片唯一的公开评论。

　　尽管卡帕的作品、档案不断地被整理、发掘，被重新地审视，但也许也并不应该奢望由此还原一个人，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有助于揭示一个传奇人物和伟大摄影家的更多侧面，以此更接近他丰富而深刻的精神世界，也以此了解过去不久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