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悲鸿画马
悲鸿的真迹,在国内收藏最多的还是北京徐悲鸿纪念馆,有1200多幅。
他对马、狮等动物的每根骨头、每块肌肉的形态以及伸缩变化都有精深的了解。
悲鸿从来不用现成的盒装墨汁和宿墨,都是用上好的墨块,我帮他研磨出来的。
经过近两年时间的约访,3月20日,成都商报记者终于与即将迎来92岁生日的徐悲鸿夫人廖静文面对面。
对于徐悲鸿爱马、画马、敬马,廖静文先生娓娓道来,全面揭秘其中奥妙,“杜甫有句诗,叫作:‘一洗万古凡马空’,用来形容悲鸿笔下的马,再合适不过。说他画的是‘神骏’,没有人会怀疑。”
廖先生还披露,国内收藏徐悲鸿真迹最多的是北京徐悲鸿纪念馆,有1200余幅,其中油画100多幅,其次是东南亚地区,再就是散落民间的一部分,“市面流出来的作品,绝大多数不可信。”
徐悲鸿作品 题材
悲鸿最提倡现实主义 除了画马,画狮子、猫也很高超
成都商报:您多次提到要以余生守护悲鸿先生的作品和他那份对国家、民族的爱,也提到过您对他的爱。徐悲鸿先生的爱体现在作品中,主要是以什么方式?除了一些奔马的题材,他会不会特别画一些题材表达情感?
廖静文:悲鸿的家国之爱是一种大爱。他这一生的民族情结、民间情结都很深。大家都知道,在对传统国画的改革中,悲鸿是最提倡现实主义的,所以,他画国画、画油画,都喜欢从现实生活取材,从富有积极人文寓意的故事或者传说中取材。除了奔马,他的代表作《愚公移山》《田横五百士》《徯我后》,都是很大场面的历史人物画。但无论这些现实题材怎么变,其中的家国情怀,对时代和社会的关注,从来没有变。
悲鸿当然也能画出很好的传统文人画,表现一些高雅的闲情逸致或个人兴趣。他的《青城山道中》,画的就是青城山的风景,非常清新优美,这幅画这次也要到成都展出。他国画中的动物,除了马,我觉得,雄狮也是国画家中第一流的。这次成都展中有一幅《侧目》,画狮与蛇对峙,形式上的布局结构都非常高超,场面很紧张,也很传神。这幅画就是象征抗战形势的。但从个人兴趣来说,悲鸿又喜欢猫,他的《懒猫》就是一幅很生动的小品画。
成都商报:徐悲鸿先生有没有给您画过一些特别的画?
廖静文:悲鸿为我画过许多画。这次在成都展出的油画《读》,还有一幅素描头像,都是他以我为模特画的。也是我们在四川生活时,他精心创作的。只要是我喜欢的,悲鸿就会立刻在画上题字,送给我。
成都商报:悲鸿先生比较欣赏和推崇的古代书画家有哪些?
廖静文:悲鸿在艺术上的胸襟很开阔,门户之见很少。但比较而言,他还是喜欢那些具有开创性和典范性的作品。国画领域的阎立本、吴道子、王齐翰、仇英、陈老莲等等,他都认为是世界第一流的。悲鸿还认为任伯年是清代第一大画家,没有人能超过他,他对中国传统艺术的发扬光大做出了巨大贡献。在西方画坛,悲鸿最欣赏“文艺复兴三杰”和提香、伦勃朗、鲁本斯等古典主义大师。
徐悲鸿作品 鉴别
从来不用盒装墨汁和宿墨 用纸、题款与印章都很讲究
成都商报:随着徐悲鸿作品价格在市场上的迅猛攀升,赝品泛滥,您如何看待?在您看来,鉴别悲鸿先生作品的真伪,应该注意哪些方面?
廖静文:我认为,赝品如同学术抄袭,是不道德的。买卖赝品都是逐利之徒的行为,是缺乏责任感、品格庸俗的做法。关于悲鸿作品的真伪,我能下一些结论,是因为悲鸿作品中许多特有的印记已经融入我的骨血里了,我能注意到,想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在这方面具有鉴别力,主要还是因为我的人生和悲鸿、和悲鸿的许多作品,有任何人无从替代的交集。
悲鸿从来不用现成的盒装墨汁和宿墨,每次画画前,都是用上好的墨块,我帮他研磨出来的。盒装的墨汁与现磨出来的相比,两者成色、质量相差甚远,所以如果看到用墨汁画出来的画,那就不是他的作品。那个时代很艰苦,悲鸿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非常讲究用纸的。有时候条件实在不好,他便选择在皮纸或高丽纸上作画,这是其他画家很少用的。
悲鸿的题款和印章也是很讲究的,一般他不喜欢在画上题太多的字。而且题款都在画的最边上,丰富画面,但不会破坏画面。由于现在假冒印章的技术太高了,近乎天衣无缝,做出跟他一样的印章是很容易的,所以从印章上已经不容易辨别出来。
成都商报:徐悲鸿先生在创作过程中,有没有一些习惯和爱好,他画画的过程是怎样的?
廖静文:悲鸿以画马闻名于世,在他20岁时,当时岭南派名家高剑父、高奇峰兄弟主持上海审美书馆,看到他的马,发出了“古之韩干,无以过也”的感叹,并将它由该馆出版。悲鸿一生非常勤奋,所作马的速写即不下千幅,心摹手追,对于马的形象已了然于胸,但他画的马能卓然而立、超拔于世,还有两个关键因素。
一是“精研其结构”。他受益于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严格的教学训练。那所学校的解剖课由世界最著名的动物学家任教。这使他对于马、狮等动物的每根骨头、每块肌肉的形态以及伸缩变化的规律有了精深的了解和把握,所以能够敏锐地捕捉住它们瞬间即逝的优美动态,并知道如何去进行强调和夸张。
其二是“细审其神情”。这一突破点产生于1940年他的印度之行。当时印度有众多的土邦,而邦主们都有声色犬马之好。他们的好马稍过最佳年龄便被卖到市集之上。悲鸿因此得以乘好马,长途跋涉,直至克什米尔、大吉岭等地。终日与马相处使他对马的喜怒哀乐观察入微,从而创造出独特、动人的艺术形象。
悲鸿印度之行后所作的马,综合了良马的优越之处。它的主要骨骼突出、肌肉富有表情,鼻孔大,胸肌发达,传达出自由奔腾的美感。悲鸿画马,在四肢上尤其倾注了巨大心血,膝、踝关节的塑造坚实、充分,哪怕是勾勒蹄子轮廓的一根线条,都同时表达出体积、质感与空间。最后,还以迅疾之势,用浓墨和焦墨绘出鬃、尾的飞舞之状,并以白粉施于鼻梁骨之最高处,拉开黑白对比,以收画龙点睛之效。
悲鸿笔下的马腿比其他画家所画的都要长,但观者会感到夸张得恰到好处。一看便知是驰骋征战,不受羁绊的骏马。它形神兼备,生机勃勃,是马的形象在国画传统中的现代升华。
悲鸿还有一类短缩透视的奔马,创作于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骏马昂首挺胸,提起前蹄,像要腾空而去,鼻孔、膝盖、胸大肌朝向观众,马尾则向画面深处飘去。《山河百战归民主》就是这种正面疾驰的代表作。
市面流出来的徐悲鸿作品 绝大多数不可信
成都商报:我们了解到当年徐悲鸿留在南洋一些传世名画,后来神秘消失,有传是被毁,您和家人也去探访寻找过,廖先生能不能介绍一下这些作品的情况?
廖静文:1941年日军入侵新加坡时,悲鸿将他在新、马、印三年中所画的数百幅作品及其它文物一起托给友人,埋入新加坡崇文学校的一口枯井内,其中有悲鸿自己认为最珍贵的40幅油画。随后,悲鸿只身携1000幅作品,登上沦陷前最后一班开往印度的轮船。这一去,就是人画分别,抗战结束后他多次打听这些画的下落,却都没有得到回音。
悲鸿的真迹,在国内收藏最多的还是北京徐悲鸿纪念馆,有1200多幅,其次是东南亚地区,再就是散落民间的一部分。所以市面流出来的作品,绝大多数不可信。以前有种关于悲鸿在新加坡的“送画”之说。但悲鸿从来没有送过别人油画,他可能送过国画,速写,人体素描。
上世纪90年代初,徐悲鸿纪念馆第一次在新加坡进行徐悲鸿画作展,我去了新加坡,有一个心愿,就是打听悲鸿油画的下落。但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到一张油画。不久后,看到中国台湾出的一本《巴黎岁月:徐悲鸿早年素描》,。在巴黎学画的时候,悲鸿画素描时使用的是一种四方的碳晶条,法语称之为 “黑石头”,悲鸿用这种黑色和棕色的石头画了大量素描,这让他的素描与众不同。从素描使用的原料和技法上,可以断定画册所收录的是真迹。但这100多幅素描还是让我们感到纳闷,这么大量的素描是从哪里来的?
成都商报:今年是马年,徐悲鸿先生画笔下的马是独一份儿,您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徐悲鸿先生马题材作品的内涵和艺术价值?他为何对画马情有独钟?另外,徐悲鸿先生的油画也是传奇经典,您如何看待他的油画作品?
廖静文:悲鸿爱马,是一种个人喜好,更是一种精神寄托。唐朝大诗人李贺说马有精神,非凡物,写过两句很著名的诗,“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悲鸿也有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他画马说马,其实也是在书写他自己,激励他自己。
徐悲鸿作品 修复
法国团队专程来华
最大油画《愚公移山》得以修复
成都商报:徐悲鸿先生逝世后,为了感谢党和国家的关怀,您将徐悲鸿留下的1200余幅作品,及徐悲鸿先生收藏的唐、宋、元、明、清和近代著名书画1000余幅、图书、图片、碑拓、美术资料等万余件全部捐赠给国家,其中包括哪些传奇作品?
廖静文:悲鸿的藏品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他收藏的目的向来都不是只为个人的喜好和研究,更重要是想为国家民族保护下珍贵的文化遗产。这些藏品和悲鸿生平的许多杰出作品,大部分还是在国内。徐悲鸿纪念馆的收藏自然是最权威和最丰富的。其中富有传奇意义的作品,比比皆是。《八十七神仙卷》不用说了,还有宋朝的《朱云折槛图》、明代大画家仇英的《梅妃写真图》长卷,“扬州八怪”之一金农的《风雨归舟图》等等。悲鸿先生收藏近现代的作品中,任伯年的,齐白石的、张大千的精品,也有很多。
悲鸿买画,不计较名头的大小,而主要看画本身的艺术成就。他自己在中西绘画上面都下过苦功,他对画的艺术价值,评判得很准。艾中信说,在一张悲鸿填过的干部履历表上,“特长”一栏中写着:能识别中外艺术的优劣。这确实是他的特长。比如,任伯年的画在那个时候并不太被人看好。但悲鸿对任伯年很佩服,他收藏的任伯年的画国内第一多。任伯年的后人曾经把任伯年未完成、未签名的画稿赠送给我父亲,这是悲鸿一生最得意的事情。现在看来,悲鸿的眼光的确是超前的。
1953年,我将悲鸿的遗作1000余幅,收藏作品1000余幅全部捐献给了国家。其中还包括他的油画100余幅,这些作品奠定了徐悲鸿纪念馆馆藏的基础。在“文革”中,悲鸿的作品有20年被放置在故宫南朝房中。因为那里终年阴暗潮湿,所以部分作品也受到损害,尤其是油画。从2000年至2009年,徐悲鸿纪念馆基本每年都聘请法国著名国家博物馆油画修复专家娜塔丽·宾卡斯女士和法国依托材料修复专家吉尤姆·贝南尔·代尔泰先生,携带全部修复工具、材料,来华工作。
馆里首先对徐悲鸿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初的两幅大油画《田横五百士》和《徯我后》进行了修复。在此基础上,2003年到2009年,我们馆又选择了现藏徐悲鸿油画中最大作品《愚公移山》(469cm×220cm),进行修复。同时,专家还对其它数幅严重损坏的徐悲鸿油画《抚猫人》《泰戈尔像》《喜马拉雅山林》《箫声》《骑兵英雄》《持棍老人像》《月夜》等作品进行了成功修复。我孙子徐冀2003年从天津美院油画系毕业后就一直全程参与这些重要的修复工作,他现在主要负责徐悲鸿纪念馆馆藏作品的展陈保管工作,是徐家第三代中唯一从事绘画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