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者问女儿宋儿睿,“你知道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吗?”她回答说:“艺术家”。“那艺术家又是什么呢?”“创造世界上独一无二东西的人。”“你长大又想做什么呢?”“艺术家,我也要创造独一无二的东西。”
尹秀珍在工作室的菜园里种菜,女儿也帮忙浇水、除草、施肥(摄影:黄辉)尹秀珍一家三口在北京近郊的工作室里过着“田园生活”。院内一棵大树绿荫森森,底下是一个小菜园,种着不同的蔬菜。因为担心买的蔬菜不安全,尹秀珍就自己动手种,女儿也帮忙浇水、除草、施肥。
6 年前,尹秀珍和宋冬初建工作室时,这里还荒芜一片,只有几间屋子能用,没有菜园,里院堆的都是建筑垃圾。经过慢慢修葺规整,如今工作室就像一处世外桃源。夫妻俩是艺术家,这里,艺术创作和生活的界限并不明显,女儿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工作室内堆满了宋冬和尹秀珍历年来的装置作品,生活区域也不例外。尹秀珍2006 年的作品《国际机场:1号航站》内的行李传送带,如今一拆为二放上几张软垫,成为全家看电视时的沙发。
父亲宋冬在里屋和国外艺术机构的老外们开明年个展的会议,宋儿睿就捧着一盒巧克力走进去一位位地招呼。尹秀珍在一旁对记者说:“以前她胆子更大,别人采访我,她就直接坐在别人腿上,摸摸话筒。近来似乎变得害羞,有时会怕生,可能是女孩年纪(到了)的关系。”
去国外做展览时,尹秀珍也带着女儿。女儿还参与了尹秀珍和宋冬的创作。《筷道4 》以三支筷子的形式出现,中间那支就出自女儿之手。那支筷子毛茸茸的,女儿将家里狗换季时脱的毛作为材料
妈妈的深层忧虑
关于女儿成长的点滴细节,尹秀珍能一件件娓娓道来。反而具体作品的创作时间,她倒会想不起来。
她还记得2003 年1月18 日女儿出生那天,宋冬接过女儿,说:“怎么像个大将军。”
“我觉得可笑,一个小孩跟将军有什么关系啊。他就觉得像,说气质什么都好。”
但事实上,若干年前宋冬并不想要孩子。他还郑重其事地拿出一张纸,一边列着有孩子的好处,一边列着坏处,最主要的一条是有了小孩就占用了创作的时间。
尹秀珍1963 年出生,宋冬1966 年,两人在大学时是同学,1985 年两人恋爱,1993 年结婚,婚后一直忙于艺术创作,没打算要小孩。
姐姐对她说,你看人家两口子带一个小孩,那才是完整的家。她就回击,我没觉得,我觉得我挺完整的。又劝她,没有孩子的女人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她也说,我没觉得,我觉得我挺幸福的。家人催问多了,尹秀珍觉得烦,干脆不回家。
“但真到了那个年龄,觉得再不生真的不行的时候,可能就想要了,”尹秀珍换了个方式向记者说,“就跟人谈论死亡一样,年轻的时候就像玩笑一样,等老了,死亡离你很近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好玩了。”
得知怀孕时,尹秀珍挺高兴,心想着妈妈知道了一定特别高兴。开始妈妈还以为尹秀珍逗她,你怀什么孕啊,就你?确认是真的后,反而不说话了,大喜到头反而无语。尹秀珍又跟姐姐说,姐姐在电话那头就哭了起来。
“我就觉得她们反应怎么那么过激啊,至于嘛?还哭了,我自己都没什么。”尹秀珍说,那一年她39岁半。
怀孕时,尹秀珍正在做《超市车》的展览,她挺着肚子到处跑,联系工人,工人看他挺奇怪,一个大肚子还跑来跑去。回家时走到胡同口,肚子特疼,疼得没法走进胡同了,她就坐在路边三轮车上,那一刹那念头飘过:会不会流产啊。
另一次更惊险,已经是临产前二三个月,她跑去纽约做展览《筷道》,摔了一跟头,心想:这下完了。边上人问她没事吧,她回答感觉还行,慢慢站起身来。“所以这个孩子命挺大的。”尹秀珍说。
或许数次“出生入死”最终有惊无险,才让初生的婴儿像将军一样。尹秀珍现在挺能理解宋冬:“以前我和宋冬教儿童班画画,他特别耐心,可能他觉得教孩子需要付出的太多,反而不想要孩子了。但真正要了以后,他又觉得太好了。”
带孩子也是一件考验体力和毅力的事,尹秀珍开玩笑说,喂奶就像谢德庆的作品《打卡》,不管白天还是夜里,每隔一小时就得喂上一次。孩子半夜还哭闹。
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按需睡觉。女儿醒了她就得醒,女儿长大,开始上幼儿园、上学,夫妻俩也得6 点起床。“我们原来中午才起,半夜几点睡都行。”尹秀珍说,最初她还调闹钟,现在一到6点他们立刻自然醒,然后分工,她负责叫孩子起床、穿衣服、洗漱,宋冬已经弄好了早饭,之后开车送女儿去学校。
随着女儿长大,原本胆大、爽利的尹秀珍也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听记者说起曹斐家两个小孩,尹秀珍就特别羡慕:“一个孩子还是挺孤独的,父母再多的爱,你也没法代替孩子跟孩子之间的那种感情。”所以女儿找她玩游戏,即使觉得游戏无聊,也硬着头皮陪着玩,怕女儿一个人玩没劲。
尹秀珍去看望80 岁的妈妈时,又会想到自己80 岁时女儿会不会也这样来看自己。但更多的还是对孩子未来的忧虑。
万千宠爱都集中在孩子身上,尹秀珍就开始担心孩子太顺,成长中少了挫折;在工作室住久了,又怕孩子的生活经验变得单一;空气污染,就担心孩子路上戴口罩没,体育课又是怎么上的;担心蔬菜不安全,她在工作室辟出菜园种菜,可在学校吃的菜呢?
2013年《无处着陆》个展上,展出的几件作品都能看出一个艺术家妈妈的关怀。《无处着陆》表达了对未来生存的忧虑,两只旧衣服包裹的巨大飞机轮,倒置于空中,底下的支撑来自生活中的金属物件,如锅碗瓢盆、镜子、热水瓶等。《不能承受之暖》是对孩子关爱的反思,以1000 条旧围巾盘卷出的色彩缤纷的巨大“漩涡”。《孤独》系列则描摹出独生子女的生活写照,一根米黄色管状织物条从屋顶垂下,底端套着一只童鞋,管子仿佛一条又细又长的腿,童鞋轻触地面,空气流动时,“腿”来回晃动,带着童鞋在地板的沙面上画线,童鞋来自女儿宋儿睿。
在尹秀珍和宋冬夫妇的工作室里,艺术创作和生活的界限并不明显。工作室内堆满了夫妇俩历年来的装置作品,生活区域也不例外,女儿也习惯了生活在作品中
艺术家是创造独一无二东西的人
用尹秀珍的话来说,女儿宋儿睿是被她“放养”大的,但也不是纯粹放任,而是在放飞天性的同时,在边上盯着,观察与引导。
家中的艺术作品,是女儿的“游乐园”,艺术家朋友、工作者来访,女儿就在边上听着,父母在做装置时,她也跟在边上做。“我缝城市的时候,她也缝一飞机”,尹秀珍告诉记者,不是她缝什么女儿也缝什么,是缝一别的,女儿有次用纸和废弃的电脑零件做了一把枪来玩。“这是潜移默化了我们对她的影响。”
但尹秀珍和宋冬从不教女儿艺术创作,甚至连最基本的画画也不教,也不让女儿参加美术班。她解释说:“我觉得教完以后,她就有了一个定式,仿佛是有创造力了,有人指导出的儿童画看上去也很好,但这是另外一种定式,我觉得思维一定要开放。”
不在技法上指导——那些后天都可以训练达到——而是释放其想象力和创造力,尹秀珍用的方法多是鼓励,女儿画完,她先表扬:“你是怎么想到的?我都没想到呢。”一次女儿把一张画全画黑了,尹秀珍不明白问她画的是什么,女儿告诉她,是一只黑狼在黑色的夜晚披着黑色的斗篷。“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想象。”尹秀珍说。
去国外做展览时,夫妻俩也带着女儿,大都会博物馆、MOMA、大英博物馆都看过。女儿愿意看,到了博物馆里看到艺术品特别激动,看到一幅古埃及的狼画,就掏出本子临摹。尹秀珍就在边上讲解,告诉她画里的人物的故事,画家的故事。
在国内时周末也看展览,国外的看多了女儿会觉得国外的艺术品好,尹秀珍就和宋冬商量着,接下来带女儿去看故宫。周末的另一种家庭活动,是出门写生。工作室在长城附近,一家三口就去那画画。女儿画,宋冬也在边上画,尹秀珍就支个帐篷在里面看书。
尹秀珍总是和女儿交谈,观察着女儿的反应,不失时机地给予教育和引导。比如电视上放扎哈·哈迪德的访谈,尹秀珍就在一边讲解建筑师如何思考,以及建筑师的生活。听完后女儿问她,“她怎么挣那么多钱啊”,然后拿一个本子走开了,独自在一边画画。
女儿还参与了尹秀珍和宋冬的创作。尹秀珍和宋冬商讨做《筷道4》时,女儿在边上听着,觉得很好玩,也想做。尹秀珍和宋冬会先讨论主题,筷子的形状,然后分开,各自保密,独自完成。女儿也学样,关上门秘密做了一根。画图纸、找材料,让木工帮忙。最后《筷道4》就以三支筷子的形式出现,中间那支就出自女儿之手。那支筷子毛茸茸的,女儿将家里狗换季时脱的毛作为材料。
全家做艺术的情景,让尹秀珍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她做《旅行箱》时,爸爸锯木头做箱子,妈妈跟着一起缝衣服,姐姐就做饭,哥哥做箱子里的灯。尹秀珍并不是艺术家庭出身,母亲是服装厂的,从小就见着妈妈从厂里拿回废弃布料,缝缝补补以作家用。这也是她后来对旧衣服执迷的原因。
当记者问女儿宋儿睿,“你知道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吗?”,她回答说:“艺术家”。“那艺术家又是什么呢?”“创造世界上独一无二东西的人。”“你长大又想做什么呢?”“艺术家,我也要创造独一无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