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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画兰名家赵宇明:斯人虽云去蕙兰馨香远

作者:佚名      藏界人物编辑:admin     

  俞祝焕

  人们常用“人走茶凉”形容一个人在位时门庭若市,退位后孤单寂寞,或在世时荣耀显赫,离世后门庭冷落的情形。这或许用在大多数人身上是对的,但与诸暨画兰名家赵宇明先生却对不上号了。因为在赵先生去世两年多 的今年3月1日,他的学生和家人在诸暨博物馆隆重举办了“滋兰树蕙——赵宇明先生师生作品展”。他的得意门生——著名青年古琴演奏家金蔚先生专程从澳大利 亚赶来主持了这一活动。作为晚辈,看着展厅里赵先生苍劲郁勃、独具一格的蕙兰作品,我的眼前不禁浮现起与赵先生晚年交往的点点滴滴……

  其实早在20来年前,我就知道赵宇明先生了。那是一个诸暨举行书画活动的公众场合,当时一位老人严肃地对在场的一名中年书法家说:“先生哎,你书法水平 这么高,可不要光顾着自己赚钱,要多带带年轻人喔!”该书家遭受突然袭击有点下不来台,只得嘿嘿笑着。我注意到说话者六十开外,个子不高,背有些驼,但双目炯炯,中气十足,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势。侧面打听才知此人是时任王冕研究会会长、《王冕研究》主编、刚退休不久的赵宇明先生。不久我又到健康路赵先生寓所去过一次,那天晚上他正与几个年轻人一起忙忙碌碌,我这个不速之客插不上嘴,只得悻悻而归。直到2005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在他的弟子青年画家杨力郡 的引荐下,才去城市广场的兰荫庐拜访了赵宇明先生,想不到竟一见如故。80来岁的赵先生精神矍铄,说古道今,谈兴甚浓,我们一谈竟谈到了后半夜。当时长期照顾赵先生的他侄女赵婷婷女士对我也十分客气,因此后来我又陆陆续续多次拜访了赵先生。渐渐地我与赵宇明先生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在与赵先生的交往中,令我感受最深的是他胸怀坦荡、爱憎分明,具有古道热肠和赤子之心。晚年的他虽行动不便,深居简出,但对世事却明白得很,清楚得很。 对于艺术他重传统、重师承、重功力、重学养,主张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大道,走正道,反对骄傲自满,自以为是,看不惯耍小聪明,油腔滑调的人,并称之为“泥鳅黄鳝”。他始终认为艺德是第一位的,否则是舍本逐末。

  赵先生是性情中人,有时聊天聊得高兴了,他会跟我说起他的家史来。原来赵宇明先生是中医世家,曾祖父开始三代行医。祖父医德高尚,对中医有深入研究,会 自己培育天花疫苗,并免费为乡间小孩接种。父亲赵一荪民国时曾任上海中医大学教授,精研书画篆刻,尤擅画兰,有松雪、板桥遗风。他与当时书画名流多有交往。年长其28岁、名噪一时的晚清举人、诸暨书画名家陈蔚文对他人品医德、书画篆刻十分赞赏,曾为其寓所欣然题赠“三世医家”匾额,又撰联赞其“书法家传 松雪妙,灵丹祖炼洞宾佼”,一时传为美谈。赵先生对我说,解放前他父亲有一位画兰挚友诸暨独山的赵雪萍先生,两人同为医生情趣相投,既在业务上相互探讨,更在画艺上相互切磋。赵先生还对我说,曾任西泠印社总干事的韩登安先生亦与其父友善,曾为其父治姓名章,至今还保存着呢!解放后他父亲已是城关镇医院著名 老中医了,业余时间吟诗作画,著有《骚痕题兰诗》,是诸暨浣纱书画社发起者之一。

  赵宇明先生幼承家学,从小就在父亲督促下和他胞兄一起吟诗作画,习字刻章。赵先生对篆刻尤感兴趣,他写篆书、摹汉印,向名家请教,功夫下了几十年。他还是个戏迷,京戏百听不厌,对京剧的套路研究得一清二楚。他有很高的音乐天赋,居然通过自学,拉得一手好京胡。晚年的赵先生似更钟情于画兰。这固然有克绍家学的因素在,但更重要的是赵先生 “因寄所托”,别有怀抱的。他曾有诗曰:“画兰因爱兰,兰为花草冠。妍娴婆娑姿,品格乃超然……馨香求长在,沁然见毫 端。”他还有一幅墨兰,款中题有陈寅恪先生的诗,首句为“名贵百花难比兰”。他对“四君子”之一兰花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

  水墨花卉的创作肇始于北宋。北宋赵孟坚、南宋郑思肖的墨兰世人公认为经典,所谓“赵孟坚绘兰之姿,郑思肖传兰之质”。皇室出生的赵孟坚画兰注重写生,作 品清雅柔美,有飘逸之气。他的同宗兄弟赵孟頫及明朝文征明等都深受其影响。而郑思肖笔下的墨兰形象简洁、托物寓志,具有鲜明的譬喻性。他的“无根兰”以兰 之幽芳寄托故国之思,最负盛名。赵先生笔下的墨兰似乎舍弃了漂亮的“兰姿”,而更注重“兰质”,他笔下的兰叶盘旋曲折,迟涩凝重,一波三折,沉着痛快,具 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特别是80岁前后,潜心画兰30余年的赵先生已是“人画俱老”,此时精品最多,画到得意处,真是心手双畅,从心所欲,老笔纷披,画出了 先生“心中之兰”。传说杨补之的墨梅,当时不为代表主流审美趣味的宫廷所赏识,皇帝对他的评价是“村梅”,赵先生的墨兰肯定也不是那种勾描精致,幽婉飘逸 的“宫兰”,而是长于荒野深谷,清高冷傲,生命力顽强的“野兰”了。

  我曾问赵先生兰花怎么画,赵先生振振有词,他特别强调写兰叶要无往不垂,边说边比画给我看——这样这样……他是颇为得意的。我没见过他亲手画兰。听说他 画兰在师承赵孟坚的同时又有特殊的表现手法,他有一套独门秘诀呢!与他对画兰的自信相比,赵先生对自己的书法却显得有些过谦了,其实写不好字又怎能画好画 呢?只是赵先生的字不能以馆阁体的标准去衡量,那只是写字罢了。日本僧人、诗人书家良宽最讨厌诗人的诗,书家的字,厨师的菜,说的正是此意。赵先生博览群 书,深通画史书理,长期习篆治印,故其书法骨力强健,富金石气;又受何绍基影响,故用笔沉着凝重,古朴生辣;他喜戏曲音乐,运用到书法中,使线条抑扬顿挫,富有节奏感。这自然与那种修修描描,真意全亏的伪书法不可同日而语了。

  赵先生热心公益事业,退休后不遗余力地组织诸暨印社、王冕研究会,主编《王冕研究》杂志,在研究王冕艺术、弘扬王冕精神方面发挥了久远影响。他还千方百 计筹措资金兴办王冕艺术学校,培养了一批艺术人才。进入古稀后的赵先生如王冕一般以画兰吟诗自娱,有登门求教者必诲人不倦,他简直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子女看 待。在我面前他每每提到他的得意弟子金蔚去杭州、上海、北京等地上下求索的学艺经历。有一次金蔚爸爸曾对他说,“赵先生,儿子原先写字画画,现在改弹琴 了,学琴有饭吃吗?”赵先生说,琴棋书画,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艺术是相通的,小孩子要顺其兴趣,因势利导,再求发展。现在金蔚先生已是国内中青年 琴家中的翘楚了。足见赵先生当时思想开明,慧眼识才,深具远见卓识。

  赵先生对我也颇多鼓励嘉勉。他很庆幸我书法能得到章祖安、王冬龄等名师的指导。2007年秋天,赵先生忽然对我说,俞老师,你给我写几张字,我给你画画,咱们来个交换,好不好?我自然喜出望外。第二年元宵节刚过,我拿了五六张字去兰荫庐,赵先生却拿出了30多张画,而且册页、中堂、条屏、横幅,形式多样。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后来看落款得知,赵先生画这批画竟花了半年多心血。赵先生还经常催我办书法展,我总是支吾以对,确实,我知道自己的草书还欠火候, 唯恐贻笑大方。我已没有勇气像10多年前那样无知无畏,去办个人展了。谁知有一次赵先生重提此事,我又搪塞,赵先生火了,他提高嗓门,对我说,“那我看不到了!”我默默无语,眼眶湿润……

  可以告慰赵先生的是,这几年我书法也略有成绩:编写的《怀素自叙帖技法精讲》已由故宫出版社发行,个人草书展也在筹备之中,争取适时展出。我不敢稍作懈怠,因为我的耳畔始终有一个声音在督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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