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生
王世襄先生于2009年11月28日9时在北京逝世,遵照先生遗愿,不搞遗体告别,家中不设灵堂。时至今日我仍在为没能见上王先生最后一面耿耿于怀,遗憾不已。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间,王世襄先生已经离开我们五年了。回想起和王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这些过往如同电影一般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和王先生认识是在1975年,记得是在元旦前后。我是1975年10月北京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国家文物局的。在沙滩红楼集中学习培训了一个月,我和刘兰华两个又被分到故宫博物院业务部。我在宫廷组负责保管古代家具。当时宫廷组是大组,二十多人,我的年龄最小。老一辈师傅们都很关心我,鼓励我好好钻研古代家具知识。1975年年底,因天冷故宫无法进库学习,我便天天去图书馆查阅资料,在此期间,我有幸拜读了王世襄先生多篇关于家具的文章,我又多方打听王先生的情况,然后利用周末时间登门拜访。得知故宫来了个大学生,专门保管和研究古代家具,王先生非常高兴,他说:“这回家具门类的研究后继有人了。”第一次见面我便和王先生谈得很投机,此后便时常登门求教。有一次,我提到明式家具的“壸门”,因为我所看的文章都写的是“壶”字,所以我一直念“壶门”,王先生立刻纠正说:“这字不念‘壶’,念‘壸’。现有刊物印‘壶’,是因打字机字盘没有这个字。既使印成壶,在这也要念‘壸门’。”回来之后,我查了字典,“壸门”指皇宫里的门。王先生纠正了我的错误,在先生指导下,我的业务水平提高很快,我从内心由衷地感激先生。
1985年,王先生编著《明式家具珍赏》和《明式家具研究》,收录故宫二十多件家具实物,从提目录到办手续、为文物照相、写文物说明,都是我配合的。在编书过程中,自然少不了到先生家去,每次去,先生都把他的书稿给我看。可以说,我是在《明式家具珍赏》和《明式家具研究》出版之前就已经有幸拜读过此书的人。有一次王先生因编书的事约我到他家去一趟,我说我接孩子放学之后便赶过去。谁知一进王先生家,袁大妈就端上了特地为孩子煮的青杏水,还放了不少糖。没想到自己顺口一句,心细的王先生和袁大妈却如此费心,这些点滴小事令我感动怀念至今。
1992年,我写了一本《中国古代家具》的书,十三万字,请先生审稿,先生十分高兴,特地为我题写了《中国古代家具》的书名和序言,还在序言中对我的成绩作了充分肯定和评价。
1999年,王先生与朱先生一起编缉《中国工艺美术全集 工艺美术篇·竹木牙角卷》时,我也给予大力协助。我当时一门心思就是想通过协助先生编书这个契机,多跟两位先生学习专业知识,编委会名单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初学者。但两位先生提议把我提为编辑助理印在书上。又有一次,先生对我说:“我在故宫办点事很难,好多人把所管文物及资料把得很紧,怕别人知道,将来自已写文章不新鲜。你与他们不同,毫无保留。”我说:“我希望您尽快出书,是想尽快读到您的大作。您用五十年积累的学问,我用五年时间来学习。如果您的大作出版不了,我岂不是也要用至少五十年的时间来研究,读您的书,是提高业务的捷径。”
王先生业余爱好广泛,养蝈蝈、养蛐蛐、养鸽子,什么都好。我父母家住昌平,有一次跟王先生说:“我要回昌平,我们家野地里蝈蝈、蛐蛐多得是,给您逮点来。”先生说:“昌平蝈蝈肚子太大,叫得也不脆,不如香山八大处的好。”我说:“哪天您到八大处逮蝈蝈、蛐蛐,我陪您去,说不定比您逮得快。”袁大妈说:“你别逗他了,说不定哪天一高兴,他真要去。”王先生虽然学富五车,但没有一点学者的架子,见谁都笑脸相迎,无论身分高低,年龄大小,先生都一视同仁,跟谁都谈得来。
在与先生多年的交往中,先生深知我爱看书,时常有针对性地送我一些书。1985年,《明式家具珍赏》出版,先生亲自签字后送到故宫。那天我正在库内工作,先生在门外喊我,我出门后,把书交给我。当时我心中万分感动,这是我家第一本又厚又大的书。此后的《明式家具研究》、《髹饰录解说》、《锦灰堆》等先生都忘不了我。我也把先生送我的书视为珍藏品,舍不得用。而日常所用,是我自已花钱另买的。
王先生还十分关心我们这些晚辈们的学习,先生先后为我推荐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胡文彦老师、陈增弼老师;经王先生介绍认识了张德祥先生和龙顺成家具厂的陈寿洪先生;1999年我作为专家组成员去香港办展览,王先生得知后,写信给香港朋友,让我认识了伍嘉恩女士和叶承耀医生。从认识以来,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互相探讨,共同提高。
王先生是当代大学者,他不管钻什么,或玩什么,都能作出学问来。他的有关蝈蝈、蛐蛐、鸽子、葫芦等专业著作,为后人留下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王先生是一位乐于提携后辈的大家,他离我们而去了,怀念他感激他的人很多,作为他的学生,我永远不会忘记王先生曾给予我的帮助与指导。没有王先生,就没有我今天取得的一些成绩。王先生,我会永远怀念您!